方郁忍住心頭激蕩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
是啊,她怎麼忘了自己擁有與夏朵相似的容貌?憑著這張臉,她也許可以使他們的決斗不致以悲劇收場!
「我答應。」方郁鎮定地回答。
她一定得去,非去不可,否則她也許會抱憾終生。
「太好了。」前波塞魯伯爵夫人鼓勵地握緊方郁的手。「決斗之前你是要在這里住下,還是跟卡西莫回去?」
「兩邊都不考慮。」方郁瀟灑地回答。
「你身上有錢嗎?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卡西莫無法不為她操心。
「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方郁從口袋掏出一條絹質手巾,攤開後,里頭有著十來顆瓖鑽的鈕扣。
這些寶貝來自塞緹公主身上那套昂貴的禮服,至少值兩千萬里拉。方郁無法確定卡西莫會一直收留她、供她吃住,因此剪下這些精致的鈕扣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那麼,三天後見。」卡西莫沒再多說什麼,率先離開了賓丘家。
望著卡西莫離去的背影,方郁突然有種孤單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不夠誠實也不夠公正,盡避伊斯克里諾對她來說就像老朋友,她卻還是無法避免地將心偏向卡西莫……
黃昏。
伊斯克里諾獨坐在長長的落地窗前,任心思沉澱在靜寂的空間里。突然,有人推開阻隔的門扉,將外界紛雜的音浪帶進他私人的領域——
「賓丘先生,您不是已經逮到麥迪奇了嗎?為什麼遲遲不將塞公主送回大使館?」多斯洛按捺了許多天,終于忍不住上門問個清楚。
他無法信任伊斯克里諾,為了確保自己的權益,多斯洛派遣手下埋伏在賓丘家和麥迪奇家附近,隨時掌握他們的動靜。
伊斯克里諾听而不聞,對他來說,多斯洛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賓丘先生,我只是想追回我應得的權利,請不要違背當初的約定!」多斯洛說話的語氣變得強硬。「再怎麼說,塞公主是我們摩納哥王室的成員,您沒有權利強行扣留!」
伊斯克里諾懶得多說,直接掏出一把槍,對準多斯洛的胸口。
「我認為,你這麼做是非常不智的。」多斯洛臉色微變,卻強裝出鎮定的模樣。「難道你不擔心引起國際糾紛?」
「笑話!」伊斯克里諾譏誚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扣下扳機。
多斯洛不敢置信地睜著雙眼,砰的一聲往後栽倒,血液不斷由傷口急涌而出,瞬間染紅光潔的大理石地板。
「你……好狠……」多斯洛掙扎地控訴著,痛苦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伊斯克里諾連看都不看尸體一眼,似乎方才發生的那一幕只是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空氣中除了多點煙硝味和血腥味之外,一切就和平常沒有兩樣。
決斗前夕,沒有任何事足以使他掛懷。
伊斯克里諾在專屬于自己的空間里靜靜地回憶往事。
當夜色逐漸籠罩天地,他知道命運的輪盤已開始轉動,任誰都阻止不了……
用一部分鑽石鈕扣換得所需的金錢後,方郁買了一套純白色真絲禮服。
雖然她的心偏向卡西莫,但在這場決斗中她必須保持中立客觀的態度,這套禮服就是為了提醒她此事。
她背負著沉重的使命,以及難言的歉疚,畢竟卡西莫與伊斯克里諾之間的心結,是她一手造成的……
除了態度上的公正無私,她更必須以謹慎莊嚴的心情到場,這套剪裁大方、毫無贅飾的禮服,正是最適合的裝扮。
抵達目的地後,付了車資及小費,方郁以為自己會是第一個抵達萬神殿的人,沒想到走向廣場時,才發現這場決斗的兩名主角比她更早。
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諾各據神殿一角,彼此既不交談也不對看,就這麼靜坐在天秤的兩端,誰都不願在時機未到前破壞了應有的平衡。
在這場決斗中,她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是天秤中央部位的支點,雖是必要的存在,卻無法干預結果。
方郁在台階前席地而坐,沒有走向任何一方,她的心情逐漸平穩,在無言的寂靜中與他們共同迎接黎明的到來。
在這一刻,方郁的心似乎能與他們產生共鳴,她不再覺得害怕、不再試著令他們改變心意,只是真誠地向上天祝禱——
不論勝負如何,過了今天,舊日的恩怨將不再縈繞彼此的心靈。
時間在等待中悄悄流逝,太陽依據既定的軌道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天,亮了起來,夜色逐漸淡去,只有微涼的曉霧遺留了昨日的岑寂。
卡西莫突然起身,伊斯克里諾也有相同的默契。
決斗的時刻……終于到了。
方郁端坐在原處未曾稍動,當他們朝中央場地走去時,隨著腳步而晃動的配劍反射著金色的陽光,映在她的瞳孔上。
那一瞬間,她幾乎喪失視力,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楮才逐漸適應光線。
方郁目不轉楮地注視他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心髒的快速跳動幾乎令她無法承受。
卡西莫從頭到腳是純然的黑色,伊斯克里諾則偏愛墨綠。
他們腰上配著未加鞘套、大小相似的西洋劍。
雖然他們選擇的不是霸道的武器,但若刺中要害,一樣能取人性命;西洋劍外表看起來優雅文明,骨子里卻有著嗜血的凶殘。
她知道,他們必定會以全部的實力應戰,若存心放水便是侮辱了對方,這次決斗也就毫無意義可言。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取下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第一波攻勢!
清脆的金屬交擊聲劃破清晨的寧靜,沉穩的力量由劍柄灌注于劍身,每一次的擋格、進擊、牽引、回繞都讓人目不暇給。
起初,卡西莫的力量有所保留,他不急著進攻,而是藉由擋格尋出伊斯克里諾劍法的脈絡,雖然大學時代他們經常過招,但畢竟已有許久未曾交手。
另一方采取的策略則完全相反,伊斯克里諾深知卡西莫不會一開始就使出全力,在他保留實力之際快速進攻,方能先聲奪人。
兩人身手矯健的程度幾乎不相上下,雖然卡西莫處于劣勢,但他退避的姿態可一點都不顯狼狽,至于連續進攻的伊斯克里諾,則更顯得意氣風發。
卡西莫險險避開刺向心窩的一劍,並且靈活地纏住對方的武器化解攻擊。接下來,他開始試著反攻,好幾次差點挑中伊斯克里諾右手肘彎處,逼他撤劍。
快速的你來我往,使周圍的氣氛愈來愈緊張,方郁整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幾乎想掉頭不看。
但是她的身體卻月兌離了大腦的掌控,無法動彈。
方郁臉色發白地望著他們,完全看不明白誰出劍、誰抵擋、誰被挑破衣角、誰旋身躲開攻擊、誰又欺身取得優勢。
她的頭持續發昏,眼中所望是一片不可辨識的人影和劍影。
她想尖叫、想哀求他們住手,然而緊縮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就在她即將暈厥的前一刻,勝與負,有了明顯的結果——
伊斯克里諾的手掌血流如注,武器則頹敗地躺在地面上,卡西莫乘機將劍尖抵在對手的咽喉處,只要往前一刺便會要了伊斯克里諾的性命。
決斗至此畫下句點,四周靜寂得仿佛沒有生命跡象。
伊斯克里諾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在利劍的威脅下依舊站得筆直,反而是卡西莫一臉如喪考妣的神情。
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誤以為卡西莫是落敗的一方。
沒有勝利的光環、沒有得意的笑容、沒有狂妄的喝采,如果他的勝利取決于摯友的失敗,那麼對他來說,這樣的結果一點都不值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