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乞兒 第5頁

「你呢?」墨兒問,難不成他還要待在這兒吹風?

「賞雪。」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如此浩繁的雪景,他心底某處記憶被此刻的美景給輕輕喚醒……那逝去的曾經、還有她出現的最初。

「我陪你。」墨兒月兌口而出,但才說完,一陣冷風吹過,讓她直打哆嗦。

「就憑你?」她的身子弱,哪里禁得起雪地里的酷寒?瞧她握傘的十指凍得發紫,就連雙頰都因寒冷而泛紅……他沒來由地感到心疼。

墨兒沒再說話,既然說好了不走,那麼她絕對會待在他身邊,這是她的職責,而她就該盡本分。

見她和自己拗上了,裴弁臉上難得有了笑容。

他猝不及防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里,兩臂用力環抱住她,溫暖她冷冷的身子。

望著裴徹消失的方向,他好半晌才在她耳邊低語。

「希望……他趕得上今年除夕一塊團圓。」

馬匹低啞嘶鳴,雪地里傳來陣陣馬蹄聲,最後停在大門台階旁。

見馬夫將裴弁的坐騎牽到這,墨兒知道他將開始按例每日巡視延酒坊的工作。

她離開他的胸膛,發暖的身子被冷風一吹,忍不住猛打起噴嚏。

「快進屋里。」他邊催促,邊幫她拉緊狐裘。

「墨兒要親眼看著大當家離開,這是我該做的。」

「今日不必。」今天太冷,若天氣暖些倒無所謂,她要留在這里多久,他絕不干涉。

「請大當家萬事小心。」墨兒走下階遣退小廝,拉緊韁繩,安撫地拍拍馬兒。

大當家一向習慣獨自巡視延酒坊,不喜歡有人跟前跟後的,除了她之外。或許也只剩下她還敢留在他身邊吧!

裴弁沒多說什麼,見到她走下台階的動作後,鷹眼突地緊眯,銳利不已。

小嘴呼出白煙,懼冷的她,四肢發僵,但她必須風雨無阻做好自己本分之事,身為裴府總管,兩肩該扛的責任本就不輕松,她早已習慣要刻苦耐勞。

裴弁步下台階,將她拉進自己懷中。「叫你進去就進去,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覺得反抗我很有趣?」

「墨兒不敢。」他怎地心情又不好了!

裴弁眯緊墨黑的眸,口氣森冷。「等會進屋後去找崔翇,我不是白白養他當食客的。」

「崔大夫?要我找崔大夫有什麼事?」崔翇是裴府的專屬大夫,素有華陀再世的美稱,但墨兒不明白找他何事?

「等我回府後,別在我面前一拐一拐的,真是礙眼。」今早那一跤,準讓她腳踝扭傷了,若非她下階的模樣和平日有些不同,他也不會發現。

墨兒盯著自己的腳,除了覺得冷之外,並不覺得有任何異樣。

見她毫無反應,裴弁沉聲道︰「別等傷勢嚴重才有警覺,我不要一個跛腳丫鬟跟著我。」

「是。」墨兒答應了。真不懂這個男人,明明是關心她,干嘛老說這些傷人的話。

「快去!」裴弁身守利落地躍上馬背,臨走前再催促了她一回。

他冷冷的目光,讓墨兒不敢逗留,拉高裙擺轉身進府,直至听見身後馬蹄遠去的聲音,才停下腳步望向那道遠去的身影。

他陰冷的眸光、他關懷的方式和初相識時一樣,一切都沒改變,讓她覺得好無情,卻又無可避免地感到溫暖……

她的記憶,在此刻跌得好遠好遠,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年冬天,墨兒隨裴弁進了裴府,他叫人幫她換件能看的衣物,給她些像樣的食物後,就再也對她不聞不問。

來歷不明的她,因為無父無母、又不肯說話,在裴府老被佣人的孩子欺侮,日復一日,她變得更加孤僻。

某日,墨兒在庭院里遇到一群剛闖完禍、被大人責罰的野孩子,他們遷怒地將怒氣發泄在她身上。瞧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懂得哭,比揍不吭氣的布女圭女圭還帶勁兒,因此這群孩子一路將她追打出府。

墨兒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逃到郊外湖邊,仍被他們逮住,亂拳飛腳讓她無處可逃,最後他們將無力掙扎的她扔到結冰的湖上,瞧她躺在湖面上一動也不動,這群孩子怕自己打死人了,登時作鳥獸散。

躺在結冰的湖面,隆冬刺骨的寒氣沁進骨子里,四周一片寂靜,雪無聲飄落,墨兒仿佛能夠听到身下冰層裂開的聲音,可她卻連半點逃跑的力氣也沒有。做人好苦,她再也不要做人了……

裴弁尾隨著孩子們的足跡而來,他看著倒臥在湖面上的小小身影。

他以為她能靠自己扭轉可悲的命運,所以始終像個旁觀者般對她不聞不問,希望能看見她和那群孩子堅韌的搏斗,怎料她最後讓他失望了。

湖面冰層碎了,她慢慢沉入水里……

裴弁看見到她不掙扎,嘴角還露出一抹笑容,這才知道她求死的意念多堅定,他忿忿地走過去將她撈起,惱火地將她扔到一旁雪地里。

「咳咳……咳咳咳……」溺斃的恐懼擱在心底,她以為求死是如此輕易,怎奈任冰冷的湖水灌滿心肺,卻未了結此生。

她抖得如風中的枯葉,讓他肚里余火竄起,粗暴地扯起她的發。

「你若真想活得有尊嚴,就別讓旁人出手救你!一味依靠他人,你連擁有自尊的資格都沒有,這樣的你憑什麼逞能、耍性子?你不配!」

「我沒有!才沒有……」今日一切折磨都是他造成,因為她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並看人臉色度日子!

「你連個名字都沒有,還逞什麼能,就算死了也是無主孤魂,干脆我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早早投胎去吧?」

他不肯放過她,用力鉗住她的脖子,他要她清清楚楚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痛,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而人活著就必須能咽下苦痛的滋味。

她雙頰漲紅,慢慢地因為無法呼吸而變紫。她用盡一切力氣,虛弱地道︰「我有……我有名字,我叫墨兒,那是我的名字!那是只屬于我的……名字。」

將她擲回雪地,這是頭一回知道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見她說話。

自從帶回她後,他的視線從未離開她身上,他比誰都看得還清楚,她眼中那抹倔強,任人揍打半天,連聲氣也不吭那個硬脾氣像極了他。

「你以為這個名字,價值有多少?他道。」

「那是我的名字……只屬于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她分不出視線模糊是因為淚水,還是其它,他的微笑仍可惡得教她咬牙切齒。

「就算擁有這個名字,你仍舊什麼都不是,還不如不要活!」袍袖用力一甩,他留下她一人揚長而去。

墨兒含淚,骨子里比誰都傲的她被他的話所激,最後拖著嬴弱的身子回到裴府,不甘心如他所願死在那里,短短的路程耗至深夜才歸來。回來後,卻見他端坐在主屋內,好似她的出現全在他掌控之中。

裴弁將她抱進房里,拿溫熱的酒灌她,企圖溫暖她遭寒氣蝕透的身子,無視她頑強的抵抗,強迫她吞下後勁強烈的濃酒。

他為她褪去身上破敗的舊衣,清理、包扎她身上的傷痕後,才替她換上新衣,衣料上等柔軟,她這輩子從未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

坐在床榻邊,他沒有離去,听著她嗚嗚咽咽的啜泣聲,墨黑的瞳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

「我叫墨兒,我有名字,我不是可憐的小乞兒,我叫墨兒,不是沒有人要的,我要活下去,爹娘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的。只要我乖乖的……」

她低啞的啜泣聲一整夜徘徊在耳邊,他什麼話也沒說,傾听她的心聲,牢牢地抱著她,緊得不留半分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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