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一十九 第3頁

「我爺爺在世時,很喜歡這種粥的味道,所以我想您或許也會喜歡。」簡浧睿望著自碗里飄起的氤氳熱氣,雙眼失去了焦距。

空氣中,除了那粥食鮮甜的氣味,也隱隱挾帶著舊時的回憶,就像是多年未拉開的抽屜,開啟時總有股暗暗的霉味,很不舒坦的感覺。

「他牙齒不好,除了只能喝粥之外,什麼也不能吃。」他回憶道。

梁業先瞪著坐在身邊自說自話的簡浧睿,眼角隱隱抽動,原本板著面孔,但態度卻已柔軟不少。

「拿來!我倒嘗嘗你們這些有錢人家吃的是什麼?」蒲扇拍往簡浧睿的腦門,梁業先伸出手來。

「小心燙口。」簡浧睿謹慎的碗給遞上。

「不要在那邊假惺惺!」梁業先不改原先凶狠的口氣,別以為他會為了一碗粥就賣掉祖產。

一老一少就坐在大樹底下,听著耳邊傳來幾聲咕咕雞叫聲,望著荒草叢生的田畝,時間在無聲中流逝。

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毫無任何交談,有的,只是光陰的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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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呀?」

「嗯,到附近談生意,順道來這邊。」簡浧睿一手拎著公文包,一手提著熱騰騰的粥食。

烈日當空,茂盛的榕樹替兩人遮蔽絕大部分日光,樹葉隨著微風輕輕搖曳,翠綠色的層遞,彷似一波波席卷而來的海浪。

曾幾何時,在這棵榕樹下的老舊藤椅旁多了一把圓凳,不再顯得孤單。

簡浧睿坐在凳子上,一如往常將公文包放好,拿出裝在提袋內的熱粥。「今天是雞肉菜粥,味道也很鮮。」

梁業先接過熱粥,已經很習慣每天中午這個小伙子跑來找他報到。不談土地、不說別的,只是遞碗熱粥,等他吃完後將東西收拾好,陪他靜靜待一個午後。

偶爾梁業先會因為疲倦而打盹、睡個午覺,醒來後只見身上蓋件西裝外套,而簡浧睿只是簡單問候一聲,又繼續埋首在他的手提電腦里。

他們倆甚至從來沒有深入交談,包括現在坐在這塊「簡氏」費盡心思想得到手的土地。一個月過去,簡浧睿對于土地合約更是只字未提。

梁業先知道他心里打什麼主意,更明白他非拿到這塊土地不可。這小子只不過是換了個很聰明的手段,籠絡他這孤苦伶仃的老人,等合約一簽定,就會像他那三個兒子一樣棄他于不顧。

梁業先自認活了那麼多年,從年輕到現在經歷太多大風大浪,已經很能用平常心去看待任何事情。

簡浧睿沉默地盯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不自覺皺起眉頭來,心頭有些疑問,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口。他希望那是自己的錯覺,也寧可相信那只是錯覺……

先前他派陳民勝向附近鄰居詢問後,得知梁業先是個相當固執、鮮少與人有往來的人。鄰居們雖少與梁業先有互動,可對他的印象大多不錯,也從未和他起過口角或有過不愉快。

五年前,在梁家分配家產後,梁業先就孤單的住在這里,若不是還有個孫女扶持,根本像獨居老人。但在簡氏派人購買土地後,那個與他相依為命的孫女,卻已不知去向。

對梁業先有了基本了解,簡浧睿在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拿到梁家這塊地,老人的態度,從一開始的惡言相向,到現在的種種改變,一直都在他掌握中。然而他總覺得才短短一個多月,梁業先已日漸憔悴,那對枯黃的雙眼,更顯得渾濁。說話時,偶爾夾雜著幾聲激烈的咳嗽,彷佛會咳出血來。除此之外,簡浧睿還注意到梁業先的腿部異常水腫,而且情況並未好轉。

今天,熱粥吃沒幾口,梁業先就將碗還給簡浧睿。

「再多吃點吧,吃粥容易餓,到時餓著就不好了。」碗里剩的粥食還有一半,跟一個月前相比,梁業先越吃越少。

拿起蒲扇,梁業先搖了搖,任溫熱的暖風吹撫在臉上,歲月的痕跡留在他消瘦的面頰上,是歷經滄桑的往昔。

「我記得你提起過你爺爺,他是幾歲死的?」他突然說道。

「九十二歲。」簡浧睿不曉得他何故突然問起。

「喔,活得很久。」

「全拜現在醫藥發達,或許這就是科技進步的好處吧!」拉開勒緊的領帶,簡浧睿享受這午後短暫的愜意。

「他死後,你常想起他嗎?」

「偶爾,當我什麼事都沒做時。」

「也是,一天到晚惦記著死去的人,成什麼樣子?」梁業先低低一笑,蒲扇搖呀搖。

簡浧睿听不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這話題竟意外的讓他不想繼續下去。他說不出原因,畢竟生生死死,他也不可免俗地感到忌諱。

「我想梁老先生您,會長命百歲的。」

揮了揮手,梁業先露出笑容,嘴里已掉了泰半的牙。「你不必老是說些討好人的話,我不吃這套。」

話雖如此,簡浧睿卻明白他為此感到高興。

「如果沒有這塊地,你也不必天天陪我這糟老頭在這邊消磨時間,還特別叫人替我這快掉光牙的老頭煮粥。」

那碗粥熬得又稀又清淡,味道鮮甜味美,如果沒有花點時間,是無法呈現如此美味。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必須再跟你說一次,這塊地我是不賣的,到死也不會賣。如果我賣了,就沒有臉去見梁家列祖列宗。」他字字說的堅定。

簡浧睿眼角暗暗抽動,不信梁業先可以無動于衷成這樣。

「這塊地,是我留給我孫女的嫁妝,那些財產都被她的伯叔們拿走,只要她姓梁,她也該擁有和她的叔伯們一樣的權利。」這塊地,價值多少他不清楚,但他這做祖父的,該為自己的孫女好好打算後半輩子!

「她從小苞著我,那短命的爸媽沒照顧幾年,就丟給我這老頭。好日子沒過多少,苦倒是吃得很多。說真的,哪天我走了,留下她孤零零一個人,我恐怕連死都不瞑目,那孩子……是我最寶貝的心頭肉。」

這是簡浧睿第一次看到梁業先的脆弱,那依依不舍的語氣,其實很令人鼻酸。然而他卻寧可相信,這不過是對方的哀兵政策。

梁業先從身後拿出兩個牛皮紙袋,一份印有公立醫院的字樣,而另一個則是普通的文件袋。

簡浧睿二話不說就先拿起印有醫院字樣的袋子,倒出里頭的病歷和資料,診斷書的結果簡直讓他傻眼。難怪他老是覺得梁業先精神不濟,難怪他雙腳水腫行動不便,難怪那雙蠟黃混濁的眼……

拔癌末期——這是多麼可怕的絕癥!

簡浧睿難得露出震驚的神態,當他對上梁業先枯黃的眼眸時,忽地腦袋有一瞬間空白。

「我還能有多少的日子?沒人說得準。」梁業先從容的模樣,讓簡浧睿無法認同。他的眼里藏著股異常平靜的情緒,坦然的態度,讓簡浧睿以為生死其實是件單純、又輕松的事,就像是在談論天氣好壞般,是一種很家常的話題。

「只要接受治療,或許就能……」他明明曉得癌癥有多可怕,卻還是如此毫無建設性的安慰道。

「就是因為認清,所以我才放棄。」生死有命定,再掙扎不服輸,能跟天爭個什麼東西?「活了這麼久,也夠本了。」

簡浧睿捏著診斷書,遲遲不說話。

他正值壯年巔峰,眼前老人的生命卻隨時都會凋零,簡浧睿再次睜大著眼,看著人生中不可避免,卻總是難免會遇上的遺憾。

「別管我的病,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希望你看看另外一個袋子里的東西。」梁業先催促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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