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縫過無數具尸體,得到亡靈感念,我相信此生不管過得好不好,該你的善緣,會到來,燕歷鈞,我始終認定你是我的善緣,即使我們之間曾有過遺憾,也抹滅不了‘善’字。」
她的雲淡風輕,撩撥出他胸口陣陣疼痛。
他始終放不下、看不破的事,于她而言,只是一場淡淡遺憾?她怎麼能夠輕易放下,怎麼還能以「善」字作結論?
看著那樣年輕,卻有如入定老僧的她,心悶得厲害。
「梅雨珊也是你的善緣?知道她的遭遇,你便迫不及待進京?」他不爽了,不爽自己和梅雨珊的地位相當,都只是「蓋緣」。
冉莘輕道︰「是,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進京,但消息傳來,我無法淡然視之。我想起被迫自盡的自己,當年的我,有師父來救命,現在雨珊,誰來救她?
「我緊趕慢趕進了京城,卻還是救不回她,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泵娘竟然死于親人手下,親情淡薄如紙,教人不勝唏噓。我遇見她的魂魄,她希望冤情大白天下,這件事你能幫忙嗎?」
「不是幫忙,那是我的責任。」
「多謝。」總算不負雨珊所托。
「梅雨珊已死,跟在你身邊的是誰?」
其實他更想問︰如果是我呢?如果我遇難,你會因為「善緣」而進京嗎?
但這個問題太幼稚,話在舌尖繞一圈,自動滾回肚子里。
「她不是雨珊,是住進雨珊身子里的一縷亡魂,她的名字叫淺淺。」冉莘記得在遇到黑衣人時自己曾不小心說出淺淺的名字,不過那時情況緊急,他可能沒注意到。
這種話很難讓人相信,不過從冉莘嘴里說出,他便信了。「那你呢?你身體里面的是冉莘還是徐皎月?」
她定眼望他,半晌,字句緩緩吐出。「被你咬一口的女孩,已經死了,死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凝眉相望,看著她的眼楮,他看很久、很認真,彷佛要看進她的靈魂里似的。
在燭輝相映間,燕歷鈞笑了,這次他沒相信,因為知道,她依舊是被自己欺負得找不到地方躲的小女孩。
第七章 攜手破機關(1)
「淺淺不見了!」木槿的尖叫聲,喊開一日序幕。
她嚇瘋了,把點點從床上撈起,再往冉莘屋里沖去,她滿眼倉皇,聲音顫抖,推開門,語不成句。「那、那些壞……壞人,還在我我們附、附近。」
昨晚,被阿凱和燕歷鈞鬧上那一出,直到天蒙蒙亮起,冉莘才迷迷糊糊入睡,木槿這一嗓子把她驚醒,推開被子坐起身,初醒的惺忪模樣和點點一樣,帶著些許嬌憨。
燕歷鈞醒得早,已經在後院練功,木槿的叫聲,讓他想起自己忘記交代什麼。
加快腳步進屋,看見一大一小坐在床上,傻傻憨憨、甜甜嬌嬌,模樣和他的記憶相疊合。
「四皇子,您不能往里面闖,徐姑娘還在休息。」
「什麼時刻了還睡,豬嗎?」長腳一踹,把礙事的宮女踹開,燕歷鈞一溜煙跑進屋里。今年只有寧王和皎月進京,听說她祖母過世了。
沒有女眷陪伴,她不該進官的,但皇祖母疼她,還是讓宮里姑姑去接人。
母後說她瘦得厲害,整個人月兌了形,一口一聲心疼,听得他的心也絞了起來,然後腦子一熱,啥也沒想就往皇祖母宮里闖。
換了地兒,皎月睡得不安穩,一點聲響就把她給吵醒,剛剛擁被坐起,她看著迎面而來的燕歷鈞,揉揉惺忪睡眼,滿面嬌憨。
看見她,他明白為什麼讓人心疼了。
她很瘦,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哭過,雙眼微腫。
她不明所以,傻傻的望著他,可憐的小模樣,讓他的心頭又開始扭絞。
「誰刻薄你了?」突如其來的問句,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還是只能傻看著他。「本來就長得丑,現在臉更瘦得跟錐子似的,要拿來納鞋底嗎?」
意思是嫌棄她又丑又礙眼?委屈地咬起下唇,真是不明白啊,她到底做錯什麼,年年進宮、年年挨轟,是八字不合嗎?為麼他老找她碴?
本就滿肚子委屈,祖母過世、祖父哀傷,若非皇帝堅持,命人接祖父進京城,她放心不下祖父一人,才不要來呢。
想著想著,眼楮泛紅,她抱起被子,把頭埋進去。
看她這副妥樣,他更生氣,沖上前,一把扯下她的被子,怒目相向,「知道為什麼你讓人這麼討厭嗎?被欺負了,就欺負回去,誰踹你一腳,你就踹他十腳,誰打你一巴掌,你就打他十巴掌,這麼簡單的事不做,光會躲在棉被里,這算什麼啊?」
也不曉得是哪里來的膽子,她竟敢扯回自己的被子,狠狠瞪他,怒道︰「沒有人會欺負我,除了你。」
丟下話,又把被子蒙上頭。
這會兒她開始害怕了,縮在棉被里喘息不定。後悔極了,她告訴過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祖母千叮萬囑,在宮里要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錯的呀。
完蛋了、接下來,她肯定會被修理得慘兮兮。
沒想到燕歷鈞又把她的被子扯下,揚聲道︰「既然被我欺負,就欺負回去啊,干麼只會蒙著棉被哭,沒出息的家伙。」
只見她眼楮越瞠越大,胸口起伏越來越劇烈。「你說的?」
「對,就是我說的。」
「好。」她突然搶起小拳頭,死命地往他胸口捶打。
十一歲的他,已經比她高上半顆頭,肌肉更是在師父的操練下硬得像石頭,粉拳落到石頭上,疼得教人咬牙,但她強忍疼痛,一下緊接著一下,一面打,一面哭。
沒想到……他居然不生氣了?
嘴角勾起,臉上笑得很詭異,他握住她的手,抱著她往床上撲去,身體壓制著她。
「身子沒幾兩肉,力氣跟螞蟻似的,你這樣只有挨打的分,想不被欺負,就得讓自立變強……」他把師父教的那套全用在她身上了。
可她哪里听得見?她急著掙扎反抗,手被壓制,就伸腿拾腳,手腳用不上,她連牙齒都使上了。
很可惜,他不像她細皮女敕肉,用力咬下,他不痛,她卻差點崩壞了牙。
她越是發泄,燕歷鈞笑得越歡,她氣得快死,他卻高興得想飛,本是溫柔純良的代表,現在的她成為潑婦,又打又踢又咬。
爆女進門看見這一幕,嚇傻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最終,她沒了氣力,仰倒在床上,被子在她身下亂成一團。
見她這樣,他樂顛顛地躺在她身旁,雙手放在後腦杓,笑得見牙不見眼。
「徐皎月,好好記住罷剛的感覺,就是要這樣才好,明刀明槍的,別老是裝柔扮弱,躲在大人背後,讓大人替你出頭。」
「我沒讓人為我出頭。」她反駁,胸口依舊喘個不停,但這一鬧,心里的委屈少了幾分。
「這樣更窩囊、更沒用。」
「我本來就窩囊。」
「扶不起的阿斗。」
「就算扶起來,阿斗還是阿斗。」
「還嘴硬了。」
「是你要我硬的。」
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斗著嘴,就這樣躺著、躺著,也不知道是誰打了第一個呵欠,接著另一個也打了呵欠,然後她睡著,他也睡著。
是誰朝誰誰身上滾的?不知道,總之到最後,兩人滾到一塊兒,她窩在他懷中熟睡,他的胸膛很寬、很暖和,像祖母的懷抱,安全、舒服、溫暖……
那是她最後一次進宮,來年祖父過世,她的父親襲爵,皇上為她和大皇子賜婚,等待笄之後,就將她迎娶回京。
听到消息時,她萬分錯愕、看著父親歡天喜地的模樣,心底卻浮上小霸王的臉,對于婚事,她無從置喙,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得皇帝賜婚,她只有感激的分,能有什麼其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