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童,昨夜之事莫往心里去可好?
她低眉順目,保持恭謹謙卑姿態,沒有抬頭接觸他的目光,面色也沒有任何絲毫喜怒,只有平靜。
太平靜了,平靜得令他心下一陣打鼓,指尖微微一顫。
玄清鳳差點沖動得開口對她說些什麼,可身為帝王的尊嚴和此刻正行大典的規矩,件件樁樁都阻止了他。
沒來由地,他忽然也生氣了起來!
他明明就沒做錯任何事,為何要心虛?為何要覺得對她深感內疚?甚至毫不惜獻上一切給她,以博得她一個展顏釋然的笑?
他這皇帝在她面前,也窩促得太憋氣、太沒面子。電光石火匆匆轉念間,他面色冷俊沉肅了下來,抄起了那只玉蓋,對先太後的牌位行了三拜,再將玉盞慢慢地放回她手上托著的托盤里,期間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阮阿童目光放在手中盤底的酒盞上,什麼都不去細看,什麼都不去深想,只保持著面上一片木然。
眼前又有些眩然發黑,身子一忽發冷一忽發熱,可她咬緊了下唇,藉著那刺痛感維持住清醒知覺。
「詩貴妃娘娘代執皇後孝媳之禮,上前執香敬拜。」禮祭司又高聲喊道。
著一身珠白繡鳳禮袍,簪著全套彩凰頭面,顯得雍容端莊嫻雅美麗的詩貴妃蓮步上前,一手小心翼翼地護著月復中龍子,笑得好不幸福動人。
接過了香,先行了三拜,再交由一旁的阿婉代為插入香爐中,詩貴妃在禮祭司續道要敬奠酒禮之時,溫婉一笑,略微轉過身來,伸手就要接過阮阿童送上的酒。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眾人眼前一花,但听詩貴妃慘呼一聲,也不知怎的和阮阿童跌滾做了一團。
阿童!
玄清鳳心髒瞬間驚得停止了跳動,可還不及反應過來,身體卻自有意識地撲過去抱住了身懷有孕的詩貴妃,急急地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傷著哪兒?肚子呢?肚子疼不疼?太醫——快傳太醫!」他大喊。
「皇上……好痛,臣妾肚子好痛……啊……」詩貴妃面色慘白如紙,額冒冷汗,斷斷續續痛呼申吟。
「別怕,太醫馬上就來了,朕在這兒,朕絕不允許你有事,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無事的!」他一手環住詩貴妃,一手焦急地護在她的肚子上,彷佛這樣就能護得住他倆的骨肉。
可詩貴妃月復中一陣陣刀絞般劇痛,身下羅裙滲出了觸目驚心的鮮血。「娘娘流血了!」某個小爆女尖叫了起來。
他又驚又怒。「太醫!太醫都滾哪兒去了?」
「阿、阿童……」詩貴妃疼得瀕臨昏厥邊緣,雙眸亦紅若血,仍掙扎想起身,聲嘶力竭地對著呆愣著的阮阿童淒厲哀喊︰「你、你為什麼要撞本宮?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為什麼?」
阿童?對,還有阿童,他的阿童呢?
玄清鳳先是回頭焦急地搜尋她的身影,可待听見了詩貴妃顫抖驚痛的質問後,登時心下一涼,不敢置信地看著阮阿童。
她沾了灰的衣裙有一角也撕破了,顯得無比狼狽,嘴角緊抿,一言不發,只是有些失神地、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阿童。」心疼來得太急太猛,痛得他無法呼吸,只得強抑下上前將她護入懷里的沖動,握緊了拳頭。
「皇上,孩子被害死了……」詩貴妃氣息微弱,死攥著他的手臂,啜泣得令人聞之鼻酸。「我們的孩子被她害死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他臉色剎時慘白如雪。
不。不會。他的阿童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他信得過她。
可是……在眾目暌暌之下,詩貴妃又怎會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子冒下這等大險?
況且這胎兒是詩貴妃所有的靠山和日後的倚仗,她絕不會犧牲自己的孩兒設下這一局,為的僅僅是陷阿童這個小爆女子不義,這太荒謬了。
他腦中有兩個聲音瘋狂糾纏拉鋸著,一時間,素日成竹在胸的氣定神閑、滿不經心,全被深深的旁徨不安取代。
那……那若真是阿童……她是無心?還是有意?
想起她曾因詩貴妃有孕而備受打擊、失神傷感,玄清鳳確信她是介意這個孩子的存在,可是他溫柔善良的阿童,會使出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嗎?
他渾身冷汗涔涔,腦除心底翻江倒海般地混亂,突然不知該如何想、該如何去相信,究竟何為真何為假、誰是對誰是錯?
詩貴妃在他懷里一聲聲地慘吟痛哭,太醫提著藥箱狂奔而來,宮女太監惶急圍成了一團,就在這一陣亂哄哄當中,他的目光越過了一切,直直對上了阮阿童那雙清明澄澈的眼底一這一剎那,流光恍若靜止了!
她望著他,看見他看自己的眼神,下一刻,她眸底浮現了苦澀、悲憫、憐惜,又像是了然之色。
彷佛早已預見了有這一日、這一刻。
自古宮斗,犧牲的都是弱者,而在這宮里除了太監,還有誰比宮女更加低賤卑弱?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心酸,很認命。
「阿童,你……」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像這一瞬間,有什麼就快要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稟、稟皇上……臣該、該死,臣無能……娘娘已然滑胎了。」太醫的話像是一記喑天霹靂,重重劈落在每個人心上。
阮阿童聞此噩耗,身子瑟縮地一顫,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蒼白卻無比祥和坦然地,朝玄清鳳方向跪叩了下去。
「奴婢,」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罪該萬死。」
腦際轟轟然,他一臉震驚痛苦,臉色也慘白成一片。
玄清鳳以為,在這一刻感到痛徹心扉,單純是因為他失去了親生骨肉,到很後來,他才知道他真正失去的……
其實是一切。
第11章(1)
春風再到人在,桃花又不見開,兀那狠心的薄幸郎,誰教你回去來……
爆女阮阿童蓄意沖撞貴妃,謀害皇嗣,立刻打入天牢。
說是天牢,其實她所處的囚室並不算可怕。
小小的一間灰室,不太髒,有簡陋的床板,有個仰頭能略微窺見一小角青天的窄窗,雖然里頭長年陰冷濕氣厚重,但是跟隨她被送進來的,還有一床被褥。
這被褥很是眼熟,有淡淡桂花香氣息,是她榻上的那一套。
身著白色囚衣的阮阿童,低頭輕輕撫著那軟曖的綢被。她是直接從大典上被扔進這天牢里來的,什麼都沒能帶,就小周元丹也是,不過倒是一點也不重要了。
對于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再多治病解毒、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都是糟蹋了。她笑了,靜靜地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躺了下來。這一刻,阮阿童突然覺得整個人如釋重負,好像終于卸下了長久以來死命咬牙背著的重擔。
盡避胸口像是被剮走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但是終于不用以為自己還有得選擇而兩難煩惱,也不必因苦苦求之不得而徘徊輾轉反側,挺好的。
知道結果就擺在哪兒,令她莫名感到安定,越見平靜。
「阿童姑娘。」一個清雅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憐憫,在鐵欄另一頭響起。
她沒有趕著起身,也沒有忙著行禮,只是饅饅地坐起來,對著來人微笑。
身為死刑犯,是可以活得比個奴婢還恣意放肆的,因為人都要死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文相大人。」她朝他頷首。
「阿童姑娘,委屈你了。」文無瑕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文無瑕看著她蒼白清瘦卻顯得祥和的小臉,眸中無驚無懼,不喜不悲,只有一種像是即將月兌離濁世的灑月兌之色,他心下有些不安,很快道明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