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鴻珞才剛踏進酒窖門口,鼻息間便聞到滿室濃郁的酒香。
她蹙起眉俏皮地道︰「不勝酒力之人,怕是腳一踏進便醉了吧!」
杜鐵生聞言猛地笑出聲。「小姐,這酒香不算濃郁。」
「是嗎?」她偏著頭打量,這才發現窖中堆甕果然如杜鐵生所言,幾無存酒,整個酒窖看來頗為冷清。
「這些便是醉花塢的所有存酒了。」
他話一落下,宋鴻珞輕斂著眉喃喃問道︰「生伯,若依這狀況,咱們如何多措些錢買糧釀酒?」
「目前咱們先以現有的麥糧釀產春三釀,只要春三釀一出,重振窮迫的醉花塢便指日可待。」
「春三釀真有如此傾倒眾生的魅力?」宋鴻珞輕咬著唇,表情有些疑惑。
杜鐵生略頓了頓,半晌才沉穩緩聲地說道︰「醉花塢目前僅釀六壇春三釀,不如生伯取一壇讓小姐嘗嘗,如何?」
「也好。」她思忖了一會兒,瞬即朝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若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那同理春三釀也可以說是醉花塢的骨肉、魂魄,既有心重振醉花塢,她更要細嘗春三釀的醉人之處。
「品酒前,正巧利用這時刻同小姐說說堆甕的技術。」
宋鴻珞怔了片刻,不由得扁嘴抱怨。「唉,師父果然是師父,不錯過任何可以教導徒兒的機會。」
瞧著她的神情,杜鐵生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斥責。
宋鴻珞雖然勇敢地選擇了未來的人生,但性子里畢竟還只是個小泵娘,真要她乖乖受教,也挺為難她。
「其實不止堆甕,連甕口封泥也講經驗、憑技術,若對釀酒無十分的喜愛,即便用上十分力,也不一定能習得一分技巧。你年紀尚輕,先用眼瞧、用耳听,等看久、听久了,自然不需刻意的學習,便能無形吸收一切。」
听杜鐵生這一席話,宋鴻珞心里好生佩服,原本玩笑的態度也變得慎重。「生伯放心!珞兒會牢記生伯的每一句話。」
杜鐵生唇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止釀酒,看待一件事的態度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關鍵,想當年,生伯就是因為瞧不起堆甕,才被賣進杜家當釀酒奴才的。」
她怔了怔,一臉詫異,不自覺對杜鐵生興起了無限好奇。
「那是另一段往事。」經過多年風塵歲月,往事已不堪回首,杜鐵生收回眸底稍縱即逝的落寞,繼而道︰「這酒甕不管堆多高、堆多少,都有承受壓力的考量;每層之間需墊塞木板片,最頂層的酒甕必須以捆繩繞綁,如此便能穩固如山,不怕地牛翻身造成損失。」
瞧了瞧宋鴻珞專注的模樣,杜鐵生又繼續說道︰「至于甕口封泥的學問更深。它是以豬血和石灰加上宣紙密糊數層,待涼、干縮後密封住甕口,這麼一來,酒便更容易醇化……」
半個時辰後,杜鐵生將春三釀遞給她。「好了,你把酒抱到前堂,生伯弄幾道下酒菜,免得你到時醉得難受。」
「生伯太小看珞兒了。」她努起嘴,像個不服輸的小泵娘。
不理會她抗議的神情,杜鐵生朝她泛開疼惜的笑,表情很是縱容。「這種下廚的粗活生伯來就成了,你把酒抱到前堂,關了坊門、收下酒旗,乖乖候著。」
他都下了令,宋鴻珞哪敢不從,抿了抿唇,她只得乖乖抱著酒壇子離開酒窖。
***
初春,柔和的陽光落在潺潺溪流上,映得水光粼粼。
袁浪行停下腳步,遠眺遠山清幽蓊郁之景,禁不住吟道︰「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這首《菩薩蠻》是前朝女詞人飽受戰亂、離鄉漂泊之苦的敘述,不期然的,竟與此刻的他不謀而合。
袁浪行苦澀地揚起一抹笑,仰頭欲飲卻發現酒壺已空。
把飲盡的酒壺拋向溪里,袁浪行打了個哆嗦,春至梅已凋殘,然空氣里一絲未盡的寒意卻惹得他「只顧長醉不願醒」的思緒中多了一絲清明。
不成!他挪移腳步,瞠著迷離醉眼,準備再尋一處酒坊買壇酒,最好是可以讓他醉上個三、五年的好酒。
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腳步落在溪水盡頭處。「醉花塢。」
很美的名字,他微帶醉意的眸,打量了冷清殘破的小酒坊,不經意抬起眸的瞬間,被掛在門上的一副對聯給震住。
門上那一副對聯寫著──「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龍兩盞海底眠」,橫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錢」。
他挑了挑眉。「好大的口氣。」
這對聯出自酒神杜康的酒坊,傳聞,「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便是在杜康酒坊看見這副對聯,而衍生出「杜康造酒醉劉伶」的典故。
「天下好酒屬杜康,酒量最大數劉伶」,想他袁浪行有著可比劉伶的好酒量,他倒要看看,自詔杜康酒坊的「醉花塢」如何讓他爛醉如泥。
待他舉步進入「醉花塢」時,宋鴻珞正巧捧著春三釀由後堂走出。
「好香。」甕里散發出的特殊酒香不斷在鼻息中盤旋,她擰著秀眉,懷疑自己未來是否能釀出如此美酒的同時,一道灼熱的視線讓她心口顫了顫。
袁浪行靜靜地瞅著她,滿臉興味地挑起濃眉。
在她抬起眸的那一瞬間,男子一身粗布藍袍的修長身影映入她瞪得又圓又大的杏眸中。
不羈的笑容、不修邊幅,偏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諸多疑問由腦中掠過,她率直地揚聲問。「你、你……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迎向她詫異的俏臉,袁浪行忽地靜默下來,唇邊笑意加深。「沒想到我們會這麼有緣。」
那一回與她「不歡而散」後,他沒想過能再見到她。
乍見她的剎那間,心底漾開某種無以名狀的情緒,前所未有地加深了他的喘息與心跳。
眼底映入他痞痞的熟悉淡笑,宋鴻珞心中怦怦亂跳,她連忙按捺心緒,回道︰「誰、誰同你有緣!」
他舉步走入內堂,聳肩攤了攤手,笑得魅人。「真沒想到,姑娘肯為我改行賣酒。」
因為梧桐縣宋知縣對他有著莫名的企圖,在安全考量下,他離開了梧桐縣。
即便他在離開前極想再見那可人逗趣的姑娘一眼,但卻因為不知姑娘姓啥名啥而作罷。
今日再度相見,心里那一股喜愛情緒霍地涌上,急促地讓他幾乎不能承受。
「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她努起紅唇,鼓起的腮幫子暗暗塞滿了一大把咕噥,眼神中滿是警戒。
眼前那張男性面容仍舊豪邁,俊臉上粗獷的輪廓,因為漂泊刻劃出的滄桑,加深了他身上落拓不羈的氣息……讓她益發心動……
不、不!她怎麼會對他心動呢?宋鴻珞晃了晃腦袋瓜子,似乎想要把這可怕的想法從腦中甩開。
這人太危險,每每遇上他,她的思緒總亂了譜。
「相逢不如偶遇,姑娘請我喝酒吧!」
她捧在懷里的酒香逼人,光聞便知是珍貴的好酒。
見他覬覦她手中的春三釀,宋鴻珞下意識把酒壇子抱得死緊。「要喝酒拿銀子來買。」
他垂下眸,發出似調侃又似埋怨的語氣。「唉,可惜姑娘不懂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哩!
宋鴻珞杏眸微眯,怒氣沖沖地睨了他一眼。「廢話少說,你來這里做什麼?」
耳底落入姑娘清脆嬌女敕的柔軟嗓音,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反問。「到酒坊自然是同姑娘買酒喝,要不……姑娘還想我做什麼呢?」
宋鴻珞微啟唇,險些忘了這人原本就無賴。
定了定思緒,她神色忸怩地瞠眸瞪了他一眼。「你要什麼酒,買了就快去喂你肚子里的酒蟲,別來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