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緒隨著那簫聲,情緒低落地捂著耳嚷著︰「我已經夠可憐了……嗚……一定要再吹這麼苦、這麼悶的音律嗎?」
當被派來伺候桐普晴的綠吟兒提著食籃及剛煎好的藥進入屋里時,一听到她哀怨的語調,便忍不住咯咯笑出聲。「那是少爺的簫聲。」
「唉!我當然知道,但……就是受不了呀——」
趴在圓桌上,桐普晴雙掌哀怨地托著白女敕女敕的臉蛋,頹喪地渾然不知,她的臉都快被自己的雙掌擠皺成包子了。
在努拉苗寨里,樂音向來代表著歡樂、豐收,雖偶有悲傷古歌卻也是悲壯、厚重的,絕不會似意湛風的簫音這般磨人。
每每那絲絲縷縷、揪揉著悲傷的簫音逸出,她心底那麼一丁點對家鄉的懷念,就這麼受樂音撩撥地讓她泛著一股莫名的酸意。
她的性子開朗,曾幾何時如此悲嘆過?
所以一切只能怪意湛風的簫聲太動人?
綠吟兒失笑地瞧著她像個吵著要出門玩的耍賴小泵娘,唇邊泛起包容的淡笑。「大少爺每日清晨都會以簫練氣,其音色厚實,簫韻繞梁,多听可以沉澱心緒、修身養性。」
沉澱心緒、修身養性?
桐普晴很是豪氣地把這些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里的詞給掃去。
緊接著,她轉了轉圓溜溜的眸子,把聲音壓得低低地問︰「姐姐,你們家大少爺心底真有這麼多苦悶得排解?」
由努拉苗寨到江南這一路上,她也在茶館里听過不少拉曲的老頭兒,利用江南絲竹排遣懷舊思古之幽情。
但現下這會兒才真正明白,意湛風的簫音才是真真正正飽含著萬般情愁,說不準,他滿月復對世間的感嘆比拉曲的老頭兒還多哩!
綠吟兒教她這一問又怔了怔,好半晌才回過神笑出聲,這來自苗寨的小泵娘真是有趣極了。
「這簫是大少爺的生命,你真要讓他不吹是不可能的,所以呀!還是要請桐桐小姐早點習慣吶!」綠吟兒避重就輕地帶過。
「唉!怕是沒法適應。」她努了努唇,很肯定地開口。
她的話才落,意湛風的聲音霍地介入。「你說了這麼多話、問了這麼多問題不餓嗎?」
桐普晴眨了眨黑眸,神情有些恍然,不知簫音幾時停,更不知意湛風幾時出現。
瞧著她雙頰泛著健康紅暈的可愛神情,意湛風神態瀟灑地撩袍在她面前坐下,淺笑道︰「精神不錯,恢復得很快。」
「你、你你你幾時出現的?」話題里的主角突然現身,桐普晴心虛的語氣完全不及方才的氣勢。
「夠久了。」悠然地斟了杯茶,他打量著桌上的膳食對婢女道︰「姑娘身上還有傷,這酒先撤下。」
發現綠吟兒準備將酒撤下,她幾要舍身護酒。「不成!」
出了寨才發現,她實在是不能適應寨外的風土民情,留在寫意山莊這些天來,她更是懷念寨里的食物。
「桐姑娘……」綠吟兒低喃著,神情頗為為難。
意湛風揚眉撇了她一眼,長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她交出揣在懷里的酒。
「你這兒沒糯米酒好喝、沒酸湯魚、油炸粑粑……現下連酒也不讓我喝!」思緒轉至屬于家鄉的點滴,桐普晴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嘴。
看著她直率、真誠的反應,意湛風有一瞬間怔了怔,反倒覺得她可愛得緊。
他面無表情地淡淡牽唇道︰「綠吟兒幫你備的菜花燒白肉、蓴菜鱸魚羹及萬三肘子全是蘇州的家鄉菜,也是在苗寨吃不到的風味。」
「是呀!桐姑娘可別小覷這萬三肘子,它可是經過一天一夜的煨煮,火候極為講究的,熟爛適度,包準你吃了會上癮!」不似意湛風的冷面無情,綠吟兒收起酒,語調柔聲安慰。
桐普晴眯起眸,心顫了顫,意湛風的神情似在警告她,若她不識趣,他會命人把菜全撤下。
其實瞧著形狀完好的醬紅皮色蹄膀,她的肚子已經不爭氣地餓得咕嚕咕嚕響,哪還顧得了眼前的美味是不是家鄉菜。
「我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她揚聲宣布。
她話一落下,綠吟兒已掩不住輕笑出聲,意湛風則攢著眉,讓人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好半晌,意湛風才掀唇道︰「算了,我留下來陪你一同用膳。」
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她的身體盡快復元,加緊練「情笙意動」才是……意湛風酌量著,此刻的心思仍是懸在聶紫茵身上。
只是他這話說得極為突然,讓在場的人無不愕然地朝他投以驚訝的眸光。
見主子做了決定,綠吟兒福了福身就要退下,桐普晴卻拽著她的袖口不讓她走。「姐姐也要一塊吃才熱鬧哩!」
在寫意山莊里,只有意湛風的簫聲、風拂過竹林的窸窣聲,和蟲吟蛙鳴的天然聲響,實在與苗寨熱絡的氣氛有著天壤之別。
每每由竹榻上醒來,她便會以為自己陷入一個無聲、靜音的世界。
這般沉謐、幽然,讓向來喜歡熱鬧、怕寂寞的桐普晴來說,可是稀罕極了。
再加上讓她完全模不著頭緒的意湛風,她可以預想,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用膳的場面會多麼——冷。
綠吟兒聞言,有些愕然地連忙搖頭答道︰「姐姐還有很多事得忙,你同大少爺一起用膳不會寂寞的。」
她聞言擰著眉,嘟起唇,失落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用完膳,我有事同你說。」不由分說地將竹箸遞給她,意湛風慢條斯理地開口。
迎向意湛風那雙炯亮深幽的黑眸,桐普晴壓根不敢拒絕,他的態度與兩人初識時的冷漠、疏離有很大的不同。
可卻又教她說不出來,究竟他這人的性子是冷是熱。
不過即使詭異的氛圍持續,桐普晴倒也還不忘顧好自己的五髒廟,轉瞬間已把桌上的膳食掃進胃里。
放下竹箸,意湛風意味深長的瞅著圓桌上盤盤見底的圓盤,有些訝于自己的好胃口、也訝于桐普晴的食量。
「別瞧我,我都說自己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
意湛風愕然地怔了怔,實在難以想像,她這般嬌小縴柔的體態怎麼會有如此嚇人的食量。
他回過神,好半晌才淡然道︰「這很好。」
雖然意湛風的語氣沒多大起伏,但肯定的語調仍是教她胸口不自覺漫過一股溫暖。
「既然酒足飯飽,你同我一塊到主祠堂去取你的金蘆笙吧!」他站起身,從容地開口。
眼底落入他修長身形,桐普晴禁不住地想,在湖綠長衫的襯托下,意湛風還真像屋外的綠竹,真是挺拔而俊朗呢!
俐落的俊眉一挑,他目光緊逼著她。「怎麼?不想去?」
桐普晴拉回思緒,蛋形小臉透著欣喜的光彩。「我可以和意大哥一起出去?」
「沒什麼不可以的。」滿是興味地瞅了她一眼,意湛風只覺她這話問得多余。
得到他的應允,桐普晴興奮地直跳著腳,卻沒想到此刻穿在她身上的,依舊是她所不熟悉的漢人衣飾。
蹦跳的腳步方定,蓮足便踩住了及地的裙擺,緊接著,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何等窘境,她已無法克制身體失去平衡、往前傾倒的趨勢——
在她嬌小的身形就要撲倒在意湛風面前時,他伸出手扣住她的腰,將她穩穩帶入懷里。
瞬間,室內有片刻沉寂。
她靠得他極近,近到鼻息都陣陣縈回著她身上莫名的淡雅香氣,連眼底都充斥著她眉目清新的可人臉龐。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覺得,桐普晴那模樣嬌憨可人得讓人難以轉移視線……
「意大哥……」她囁嚅著,神情掠過一絲恍神。
此刻他厚實的掌心落在她的縴腰之上,一感覺到隔著衣衫傳來他的掌溫……她粉女敕的雙頰頓時染著窘困的紅暈,她就說嘛!這衣料太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