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大丈夫(下) 第19頁

樊嘉士不能甩開她的手,只好跟著她進屋。

陽光透過壞掉的窗戶直接射進屋內,灰塵在光線中飛舞,時間在光與塵的對話中停格。

樊嘉士移動腳步,來到屋子的中央,環看他曾經住餅的地方。屋子已經搬空,留下的只有灰塵、垃圾,和搬不走的記憶。

忽地,他听到腳步聲由遠而近,像一群大象踩過地面從門口傳來。

王嘉士,要不要去公園玩?

接著好幾張他熟識的臉出現在門口,笑嘻嘻的喊人。

阿寶、大雄、冠宇!

幼年時的同伴個個咧大嘴跟他招手,樊嘉士不由得勾起嘴角,朝他們走去。

我來了!

這時他的身邊竄出一個小孩,他的臉樊嘉士也不陌生,是童年時的自己。

走,我們去公園踢球!

大家手勾著手、肩並肩,笑呵呵離開公寓。

他們的笑臉是如此天真可愛,即使附近的住戶都罵他們是沒教養的壞小孩,他們依然高高興興的玩在一起,每天每天都很快樂。

他都忘了,他其實是有玩伴的。

樊嘉士的眼楮開始發酸。

他都忘了,自己其實曾經不孤單,也曾經大聲笑過。

樊嘉士再把視線轉到另一面牆的角落,那里曾經擺著一台電冰箱,是他媽媽在二手貨市場買的,運氣好的話,他媽媽會在里面放上幾瓶養樂多,他只要一打開冰箱看見養樂多,整天心情就很好,,那天他會注意少罵一點髒話,因為他媽媽警告他只要被她听見他罵髒話,就不許喝養樂多。

童年時的記憶有如水庫,只要一開閘門就止不住泄洪,就要將他吞沒。

他再將視線轉到以前放餐桌的地方,過去他媽媽總是喜歡在這個地方喝酒。

餅來,嘉士。

他好怕他媽媽叫他,因為不曉得她今天心情怎麼樣,會不會突然拿起藤條打人。

樊嘉士又看見童年時的自己,怯生生地走向媽媽,媽媽起先還對他輕聲細語,後來忽然心情大變,拿起藤條拼命打他。

都是你害的!

他看見童年時的自己拼命閃躲,苦苦哀求她住手,但媽媽已經失去理智,根本停不下來。

如果沒有你,我早就嫁人了,日子也不會過得這麼辛苦!

他媽媽習慣把自己的過錯強加在他身上,他當時太小,不知道如何逃離這血緣暴力,只能任由母親叫罵。

你死一死算了!

王春慧帶著恨意的詛咒,多年以後像一枝箭射中樊嘉士的心髒,他也不想活啊!但死不了,他有什麼辦法?

樊嘉士的眼眶開始泛紅,作夢也沒想到,這些不斷在夢中騷擾他的影像,放到現實回憶起來殺傷力竟放大千倍。夢中他盡避嘶吼、盡避逃離、等待夢醒;現實中他跑不掉,無法從一幕又一幕殘酷的影像中逃開,只好握緊雙拳,忍受它們帶來的傷害。

「嘉士?」始終默默站在一旁的梁萱若,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勁,靠到他身旁關心他。

他不說話,或者應該說無法說話。因為這時他父親出現,殘忍的說要帶走他,而他的母親,也真的以一千萬代價把他賣給他父親。

媽媽!

他沒忘記他是如何哭號,也沒忘記母親臉上的淚。

媽媽!

你為什麼要把我交還給父親,難道你不知道,他是一個多冷酷的男人?

樊嘉士閉上眼楮,在心里問王春慧,她受盡折磨的臉龐,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依然清晰,依然在他心上留下傷痕。

他的眼淚,跟著他的傷痕一起凝聚在眼眶中打轉,他卻不許自己讓它流下來。

梁萱若在一旁看了很不忍心,展開雙手由後面抱住樊嘉士給他安慰。

「想哭就哭吧!」她懇求樊嘉士。「拜托你哭出來,別讓眼淚在你的心中累積成傷。」

……他能哭嗎?如果哭了,他父親的鬼魅會不會出現在他面前,用最嚴厲的口吻叫他把眼淚眨回去?因為他是樊氏集團的繼承人,而樊家的男人,是不能流眼淚的。

可是,他真的好想哭。

樊嘉士的身體開始顫抖,不停、不停地顫抖,梁萱若更加抱緊他,給他支撐的力量。

那些過往的記憶,總是糾纏不清,白天他還可以用意志力控制,可每當夜深人靜,它們就進入他夢中作怪。

樊嘉士的眼淚終于開始掉落,仿佛壞掉的水龍頭,一滴接著一滴。

他無法擊敗它們,天曉得他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嘉士!」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的傷心,梁萱若全部都能體會。

「別再壓抑了,嘉士,就讓眼淚盡情的流吧!」她陪他一起哭。

梁萱若輕如蟬翼的呢喃,是幫助樊嘉士解月兌最後的力量。這一刻,他終于釋放他的淚水,任它盡情奔流。

梁萱若臉靠在他的背看不見他的臉,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起伏很大,因為她也同樣激動。

她曾經以為他是天之驕子,但事實上他不但受虐,還被自己的母親出賣,被自己的父親當做棋子使用。

血緣是一種暴力,他是暴力之下的犧牲品,因為無法選擇父母,只好屈就暴力。

「嘉士!」她真的、真的好為他心疼,怎麼都止不住淚水。

他們無聲地哭泣,為彼此,也為自己。

鮑寓外,開始下起毛毛雨,天仿佛也與他們同悲。

許久以後,他們收起了眼淚,卻別外頭的雨困住。

原本細如發絲的雨不知在何時變大,現在出去,肯定會淋成落湯雞。

下雨天,留客天。

老天執意要他們在此地多停留一些時候,他們也只能遵照老天爺的意思。

廢棄的公寓內家具早就被搬空,連張椅子都沒有,他們只好席地而坐,背靠在牆壁上聊天。

樊嘉士的情緒已經平復,看起來又像平常一樣冷靜,但眼神柔和許多,不再那麼冷酷。

「好多了嗎?」她問他。

樊嘉士點點頭苦笑,有點尷尬。

「只要是特殊日子,一定下雨。」梁萱若望著窗外的雨,不禁感慨。

「有嗎?」他沒注意到。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下著傾盆大雨。」她提醒他。「還有我在街上躲著警察,你出手相救那天也是下著雨,我們跟雨真的很有緣。」說是他們的媒人也不為過。

「好像是這樣。」經她這麼一說,他也注意到了。

「今天也是。」她露齒一笑,笑容好美。

他忍不住偏過頭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吻,她笑得更開心。

樊嘉士也跟著偏頭看著窗外的雨絲,第一次感覺到雨的浪漫。過去,他很討厭下雨天,總覺得還要打傘,不方便又浪費時間,現在的看法已經稍有不同。

「對不起、硬是把你拉來。」她原本以為有助于心理治療,但看他這麼痛苦,她開始後悔自己多管閑事,害他難過。

「你不需要道歉。」他搖頭。「因為我確實感覺好多了。」

「嘉士……」她驚訝地看著他,他點點頭。

「就像你說的,我不能永遠都在逃避。」他淡淡微笑。「只是我沒想到我會哭得像個娘兒們,如果被阿寶、大雄、冠宇他們看見,一定會笑我沒種。」

「阿寶、大雄、冠宇?」

「是我兒時的玩伴,我剛剛看見他們了。」他解釋。

……

他沒有看見他們,而是看見心中的想念,看見他所經歷過的童年。

「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既然想見就見,何必死撐?

「我?」樊嘉士愣住,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你們是朋友不是嗎?」她說。「既然是朋友,就去找他們啊!說不定他們也很高興見到你。」

「可是……」

「我完全不認識林管家,都敢登門拜訪了,你們是童年時的玩伴,還不敢相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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