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嫁 第6頁

第2章(2)

翌日。

商岐鳳翻過一頁頁帳冊,專注听取屬下簡報。

「爺,以上便是最新一季獲利總結之數。對了,還有一樁,」總掌櫃水月坡稟道,「雖是小事,然事關鳳徽號商譽,屬下雖已處置了,想想,還是須向爺稟報一聲才好。」

他挑眉等待下文。

「杭州一處分支‘行雲號’日前接了筆生意,一名相與急著要運三船蠶繭南下販予織坊,說好搶快于七日之內貨物運達,便付給超出行情三倍之價。‘行雲號’的劉掌櫃尋思過,路線是走慣了的,又見利潤豐厚,便答允了人家。」

「三船蠶繭利潤何如是算計得出的,耗上三倍的貨運費用,余下的能剩多少?沒想到行雲號的掌櫃連這樣一筆小小帳目都算不來?」

他明明面無表情,水月坡心下卻是陣陣發涼,稍定了定魂才再開口。

「是,所以屬下大膽,已經作主先將劉掌櫃暫停職,等候主子發落。」

「現在想必出了岔子,七日之內沒能將人家的貨運到,當初合同注明做何賠償?」商岐鳳冷冷地道,「商譽重要,先賠給對方!」

「主子英明。」水月坡欠了欠身,謹慎道︰「如主子所說的,賠償事小,商譽最重要,可頭疼的是現今貨還卡在煙凌渡關口上,守關的鐵總兵堅持要有通關派令才能放行。」

「各通關口早任我鳳徽號船隊進出自如,」他濃眉微皺,「這些年來,還有誰人敢與鳳徽號作對?他的頂頭上司歐大人呢?傳他來府交代。」

「回主子,歐大人恰恰丁憂回鄉了,朝廷派來接替的周大人還未到,所以一切權責由鐵總兵暫代。」

「下帖子,你親自設宴款待那老家伙,問問他想要什麼?」商岐鳳冷笑,不外乎是要更多的銀子,貪更肥的油水罷了。

「屬下已命人送邀帖前去。」

「好。」他滿意的點頭。

「敢問主子,劉掌櫃一職──」

「撤了,補半年的薪俸給他。」商岐鳳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永不敘用。」

「屬下遵命。」水月坡一拱手,恭敬退下。「屬下告退。」

薔薇軒中,談珠玉怔怔地坐在床畔,一頭黑緞般長發披散在背後。

那個男人……真的太危險了。

她甩去了腦際還微微暈眩的感覺,嘴角噙著的那朵淺淺笑花,逐漸綻放得更加嬌艷奪目。

因為經過昨夜一「沒」,她距離復仇的目標又大大跨進了一步。

「呵呵……」她終于忍不住笑了,笑聲里有著無比的得意與歡快。

听見房中聲響,若兒和另外兩名丫鬟輕敲了敲門,送了一盆溫水供她梳洗。

「主子,爺命人送來一些專門進貢給宮里的細致點心,還有貴重珍奇的首飾,都是要給主子你的。」若兒興奮道。

她一怔,斂起的笑意又浮現了。

出得外廳去,紅木大圓桌上果然以錦盒裝盛著一匣又一匣子的珠寶。

談珠玉自小見識得多,當然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價值不菲,旁的不說,光是那一長串百來顆渾圓瑩亮的珍珠,外頭行價,就算出上六千兩銀子也不一定買得到。

南方霸主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她伸手輕輕撫過長串珍珠、翡翠蝴蝶鐲子、累絲黃金項圈、寶紅珊瑚耳墜子和琥珀纏銀金步搖。

若換作其他女子,恐怕會因如此豪奢的慷慨就誤以為他愛上了自己吧?

她嘴角含著一抹淡笑,指尖滑過了一匣匣珠寶,驀然一頓。

談珠玉盯著其中一匣子以象牙雕磨而成的雙陸子,每只胖胖馬頭純樸得鈍頭鈍腦,小巧可愛極了。

心頭陡震,鼻頭一陣酸楚,她險險落下淚來。

他……他是從何獲得此物的?

「你們都下去。」她嗓音緊繃。

正在一旁看得眼花撩亂、艷羨萬分的丫鬟們只得听命退下。

談珠玉挺直著僵硬的腰桿,直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再也忍不住顫抖的手,慢慢捧起了匣子。

「原來‘你’也流落到這兒來了。」她低喃,淚水滾落。

這副象牙小雙陸原是爹爹特地命工匠打磨做給她的,當年她五歲,手小,這樣小小尺寸的棋子兒拿在手中恰好。

雙陸也是爹爹教給她的,而且她學得又快又好,八歲那年不需爹爹刻意相讓,五局里就能勝上四局。

「爹……」她將那盒雙陸緊緊壓在胸口,心如萬針鑽刺。「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這些年來的痛苦怒濤洶涌地排山倒海而來,一瞬間幾乎完全擊潰了她……

當天晚上,宮紗燈燃,珠簾輕垂。

商岐鳳踏入薔薇軒,深沉的眸光落在斜倚在貴妃榻上,自斟自飲的她身上,眸光閃過一絲異樣。

她沒有綰發,烏黑長發如瀑披散得一肩一背,望著他,嘴角浮起一朵迷蒙的微笑。

「爺來了。」

他沒有出言譴責她沒起身相迎,也沒有對她喝得半醉的嬌醺模樣皺眉,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拿過她手上的琥珀杯,將里頭的酒一飲而盡。

「好酒。」他舌忝去唇畔一絲酒漬,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杯底殘艷。

「封壇十六年,埋于梅花樹下,溫州奉秀老鋪的女兒紅。」談珠玉半醉半醒,神情嫵媚地睨著他,「爺府上珍藏的,自然是好酒。」

明明被酒意烘托得艷麗無匹的如花嬌靨,卻帶著一絲蕭瑟和三分淒美,他深深注視著她。

「你有心事。」他嗓音低沉有力。

「哪有呢?」她淺淺一笑,慵懶的嬌軀略略努力想振作起來,沒料想不勝酒力地一晃,他及時伸臂接住她柔弱無骨的身子。

「當心。」他皺起眉。

「爺……」她抬起迷蒙醺然的眼,笑容有些慘然,「假若妾身能早幾年遇見你,那不知該有多好?」

他眸光如炬地盯著她。

談珠玉剪水秋瞳淚光閃閃,掩不住淡淡哀傷。

若早幾年前,爹還在,娘活著,囡囡猶陪在她身邊,她也還是談家三房那個嬌貴天真的大小姐,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可現在什麼都太遲了。

她並不愛他。

她也永遠不可能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她只要男人的寵幸和勢力,好去毀滅她至恨的仇人!

昨夜的激情,雖然是那麼樣銷魂蝕骨,可那樣的也只是一場飛蛾撲火,就為了圖那一點亮,為了貪那一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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