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她全身珠光寶氣,一看就知是那種生活富渥、養尊處優的貴太太。
——媽媽,你要去哪裏?
——乖,小瀾,在這里等著,媽媽給你買冰淇淋吃,馬上就回來喔……
這一等,就是漫長的十七年。
整整十七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七年?既然那時候拋棄她、拋棄全家,為甚麼現在還來找她?有必要嗎?
胸口涌動著千言萬語,安瀾卻發不出一句聲音,還是貴婦人——自己的母親張玉芳奔過來,猛地抱住了她。
「小瀾……」
顫抖的雙臂和沈痛的低泣,都在訴說她的歉意。
「好了,好了……媽媽。」
安瀾拍打著她的後背,引她到沙發上坐好,自己反客為主,給她倒了一杯水。
「小瀾,你罵媽媽吧,狠狠地罵,媽媽對不起你!」張玉芳拿起手絹,不斷擦拭紅腫的眼楮。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安瀾輕輕搖頭,「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被遺棄者固然受傷深重,但遺棄者也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我請私家偵探查到了所有你的資料,小瀾,媽媽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辛苦,如果早知道的話,媽媽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
都現在了,何必說這些話?
安瀾淡淡一笑,「是嗎?」
她曾經無數次在腦海中想象和母親重逢的情景,想象著自己會說些甚麼,做些甚麼……
是痛斥母親狠心將自己遺棄,還是哭喊著向母親訴苦叫屈,或是冷漠地理也不理她掉頭就走?
可她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靜,平靜到甚麼情緒都沒有。她想,自己終究可以和過去告別。
「小瀾,這些年來媽媽一直呆在新加坡,這次回T市也是因為他……」張玉芳頓了一下,「我現在的丈夫……在T市有生意,所以一起陪他來出差,只住一個星期就回去。媽媽一直很想念你,所以忍不住請了私家偵探打听你的下落……」
「現在你打探到了,想怎麼樣?」
安瀾打斷她的話,母親的過去和一切,自從八歲那年後,就與她毫無關系了。
「你該不會告訴我,想帶我回新加坡,讓我和你一起生活?」
「這個……」張玉芳沈吟著,神色尷尬,「我現在的子女,並不知道我的過去,所以……」
「所以你還來找我做甚麼呢,媽媽?」安瀾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想告訴我你的思女之情,我已經感受到了。現在我給別人當管家,如果沒甚麼事的話,我要回去準備晚餐。」
「等一下,小瀾!」張玉芳緊緊抓住自己的女兒,「媽媽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已經不奢求你的諒解。這次來,我主要想賠償你……告訴媽媽你想要甚麼,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安瀾忍不住笑出聲來,「錢可以補償一切嗎?」
張玉芳慚愧地低下頭……
「那好吧,三百萬你有嗎?」安瀾轉念想了想,「有的話就給我三百萬。」
「當然有!」張玉芳忙不迭地點頭,「三千萬都沒有問題,媽媽給你開一張一千萬的支票吧。」
「不,我不要一千萬,三百萬就夠了。少一分不行,多一分我也不會接受。」安瀾斬釘截鐵地說。
「好,沒問題,我馬上開給你。」
薄薄的一張紙,就此買斷了母女親情。看到張玉芳如釋重負的表情,安瀾的內心五味摻雜。
從此,她應該再也不會見到母親了吧!
以大筆錢款來買來心安的母親,在此刻終于能解月兌,也好,至少知道她過得很好,這樣她就不會再掛心,今後在夜裏,也不會再夢到她。
真好……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最好的結局。
抓住門把手,安瀾忍不住回頭,「你見過爸爸嗎?」
「我知道他在哪裏,但是,我……沒有勇氣去見他,不過我留了一筆錢給醫院,以後你再也不必為他的護理費擔心。」
身後傳來低低的啜泣。
原來是這樣,母親對父親,畢竟還殘留著最後一絲感情。
「保重。」打開門,安瀾義無反顧地走了出去。
一路踩在柔軟的全羊毛地毯上,穿過希爾頓酒店的熙攘的大堂。
觸目所及,每人都背著鼓鼓囊囊的行李,匆匆奔向下一個目的地……這一路,無暇停留、無暇歇息,更無暇靜下心來欣賞沿途美麗的風景。
如此匆忙的一生,錯過的東西,究竟有多少?
佇立于大堂中央,人流自四周往復穿梭……安瀾有個強烈的感覺,她和凌瑞杰,這條沒有連線的交集之路,終于走到了盡頭。
從今後,他是他,她也回歸到原來的她。
彼此在縱橫交錯的地下鐵,搜索著屬于自己的那條航線,這兩條航線,將從此不會再有任何交錯。一如銀幕上的黑白電影,無聲的電車,載著兩人駛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深吸一口氣,把手伸入衣袋,她毅然跨步向前走。衣袋內,那張薄薄的支票,像一團無名的火焰,在她掌心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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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要走,那一切就顯得簡單多了,困難的,是該如何告訴凌瑞杰。安瀾無法就這樣地告訴他,「我要走了,這是三百萬,還給你。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們的照顧……」
她不知道自己該用甚麼表情,用甚麼語氣,是否要直視他的眼眸,還是該低著頭和他說話……更無法想象對方會有怎樣的反應,不,她根本連想都害怕去想,但也不能突然不辭而別。
就這樣,日子在躊躇和兩難中,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周末。
不能再這樣下去,卻又無法馬上結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她明明快要撐不下去,卻又不得不勉強裝出一如既往的平靜。
安瀾快被如此優柔寡斷的自己逼瘋了……
夜幕低重,別墅內燈火明亮。
「你還要擦?家裏已經被你收拾得連一絲灰塵都沒有了。」
坐在沙發上的凌瑞杰,無奈地看著跪在地毯上用力擦拭茶幾的安瀾。他請了一個全天下最勤快的管家嗎?勤快到連他這個主人都有點心痛的地步。
「這些家具一定要每天擦,要不然就會有一層灰。」安瀾頭也不抬地說。
「好了,休息一下,陪我看電視。」
「這是命令嗎?」
「是的。」他堅持著,眼眸里含著淡淡的笑意。
「好吧。」安瀾嘆口氣,站起來,被他突然一拉,猝不及防,頓時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喂……」她輕呼一聲,掙扎著,「快放我下來,萬一被小康看到怎麼辦?」
「他已經睡著了,不用擔心。」
凌瑞杰把她整個人像抱枕一樣抱在懷裏,從健碩的胸膛傳來的熱度令她舒服得昏昏欲睡,難怪小康喜歡一天到晚窩在他懷襄,這樣舒適而溫暖的懷抱,誰不想依靠呢?
「最近我覺得自己好幸福……」雙手緊緊圈著她縴細的腰肢,凌瑞杰滿意地呼出一口氣。
「幸福?」他怎麼突然這麼說?安瀾不由地回過臉看他。
「對啊,因為無論做甚麼,你都順著我,而且還愈來愈依賴我,就像現在這樣。」
這幾天,安瀾真的變了,以前那種疏離或不可親近的感覺,像晨霧一樣消散于無形,無論說話還是對他的態度,都柔軟多了。她可是因他而改變?他可以小小地欣喜一下嗎?
「如果這就能讓你幸福的話,你的幸福未免來得太容易。」
安瀾無法理解,抱著一個既不美麗又不可愛,個性沉悶的離過婚的老女人,有甚麼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