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間難得一見的美景,連山寨的那些大老粗們都要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上兩眼。
千石從書卷中抬頭瞄了一眼在對面坐了老半天假裝看字畫、其實完全一竅不通、一頭霧水的女人,想想無端被荼毒的收藏品,無奈之下只得找回一點點被狗叼走的良心,勉強開了尊口︰「我听說你昨夜里接了風訊去救人,怎麼一大清早的又有空來書房看字畫?」她好好的風妖不做跑來當馬賊頭頭也就算了,反正氣質上也不差,但若是又想轉行做文人,那他還是勸她省省吧——免得糟蹋東西。
一旁已經坐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璞顏听到千石的話,終于肯放下手中的書,連忙小狽撒歡般地跑到他跟前,準備把憋了一個多時辰的話一股腦地丟他個滿頭包。
「小石!你不知道啦,我今天好慘,白跑一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搬了張凳子坐到書桌的對面,又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似乎有不吐不快的意思,看得對座的千石不禁挑起了左邊的劍眉。
「我可是為了那丫頭半夜爬起來去救人的,半夜,是半夜耶!」雖然冬天過去有段時間了,但她這只風妖還是很怕冷的,「小石你都不曉得山里晚上有多冷,我凍得直打哆嗦還要拼命往山下趕,山里連半只動物的影子也沒見到,連我想拎只兔子御御寒都找不到,你說是不是很淒慘?小石,人家真的很可憐耶!」
千石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一只風妖怕什麼冷,這笨女人哪里有妖的樣子。
璞顏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小石你要知道女孩子可是很嬌弱的,如果年輕時不好好保養,會老得很快,而且老了還會變丑,即使是妖精也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呢,以後冬天太冷我晚上偷溜到你那里擠一擠的時候,你也要裝做不知道,不能再把我踢下床了知道嗎?」
是嗎?以後冬天會記得多上幾道鎖。千石在心里悶悶地想。腦袋里全是些廢料,難怪這笨蛋妖精這麼多年道行都修不成仙。
「小石我和你講,你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已經很可怕了,還不懂得體貼會找不到老婆的,你以為有我照顧你就不擔心下半輩子了嗎?雖然你也在照顧我,這點我還是知道的——但是你不能說我沒有照顧過你哦,你小時候發燒的時候都是我用法術治好你的耶,記不記得?」雖然也有過幾次法術失常把他弄得更加嚴重。
是可忍,孰不可忍,千石皺緊了眉頭握緊了拳頭,一種自己掌自己巴掌的復雜心情熱騰騰地在胸口燒起來。
「不過這些不重要啦,反正記住,以後你要幫我做衣服,暖爐要給我用,啊啊,還有,晚上睡覺前也要記得先幫人家暖被子……」
忍耐,忍耐,他是酷到姥姥家的山寨二寨主,不能為一個女人生氣動怒。打女人很難看,若被傳出去更會被一干能活很久、不是凡人的家伙恥笑到他輪回好幾輩子還甩不干淨。最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即使打了揍了也無濟于事,神經粗得可以當棒槌,即使被狠狠教訓,第二天照樣會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屁顛屁顛地跑來找他麻煩,到時頭大的只會是他!
深呼吸再深呼吸,黃河大水也有治完的一天,大海也一定會被石頭填平,而聒噪的如這只該死的風妖也有把廢話吐干淨的時候。
「啊,講到哪里了?為什麼話題會扯到女紅上頭?」璞顏眨眨嫵媚的美目,擦擦口水,激流勇退地將話題繞回最初的最初。
「你知道的啦,本來我是收到風訊去救人的,可是那丫頭看我去得慢,就笨笨地背著受傷的小子去找大夫,我隨後一路找去,結果,你猜我見到了誰?」璞顏停頓了一會兒,神秘地一笑,但性急的她是等不及千石慢慢猜的,千石也熟知她的脾性,丟了個眼神示意她快說。
「我找到的,不止是那兩個人,還有一個醫術高明的男人,先我一步將人救了回去。」
「那男人難道不尋常?」
「那個男人的確不尋常,俊美非凡,銀發紅眸,手執青蓮,傾國傾城。」璞顏念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將千石的注意力勾了起來。
「你不會是在說……流水?」千石那張向來懶得扯動出表情的俊臉充滿了不置信,「怎麼可能,他不在他的天上數他的蓮,來凡間做什麼?」他為何會來人界?他不是一向不問世事不理塵世的嗎?
「我也是好奇得不了啊。」璞顏附和著道。隨著風聲一路尋去,到了那里卻發現傷者早已被安置好,傷口雖然足以致命,但經流水的回春之手,也已痊愈得差不多了。
所以結果就是她白白吹了冷風,什麼忙也沒幫上。只是那流水,他是這麼熱心的人嗎?雖然他們並不曾深交,但幾次相識也能感覺得出他對人和善有余但熱情不足,討厭麻煩的程度和她家小石有得拼,又怎會對陌生人施以援手?
千石因璞顏帶來的消息而陷入沉思,他想起今早起身無意踫翻的八卦石,凌亂中現出一卦象,「有血光,忌利器,逢遇貴人,化險為夷。」現在想來說的應該就是那名受傷的男子,只是沒想到卦中所指的「貴人」會有流水。
據卦象所示,傷者命中屬金,腳踏七星,身份也的確特殊,但決不至于讓流水出手相救。流水與世隔離在那天界的水域禁地,終日與蓮花為伍,他會下這趟凡間,這其中必有隱情。
「但是救了他又能怎樣。」千石冷冷地陳述,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那男子劫數已近,救了也是白費氣力。」
「啊?」璞顏被千石的話嚇了一跳,「怎麼會這樣!」她急急地開口,不禁提高了音量,只因她太清楚千石的能力,雖為凡人之軀,但轉世之前千年的神職不是當假的,他所佔之卦是絕對不會有絲毫差池的。
「年支逢空,命犯咸池,很快,他就該被‘那個人’帶走了。」
「那個人?什麼那個人?」
「到時你便知道。」千石不願再為這只風妖的無知嘆氣,也懶得和她多作解釋。
「那個男人會死……那桔想怎麼辦?」璞顏亂了心緒,張皇得手足無措,「她這麼辛苦才見到朔月……」
她想到那個總是笑得溫柔的孩子,她是如此縴弱,好不容易能夠見到心中所念之人,結果又馬上要分別嗎?這樣的命運太可悲、也太不公平了。
「桔想?那是誰?」千石听出關系的微妙,傳來風訊的女子他未細佔,只是會用這種方式向璞顏求救,必定非屬人子。
璞顏神情凝重地看向千石,「桔想,你也應該見過才是,她是花精,就是十三年前住在我們後山上的紫陽花精。」
第二章
林間深處,曲徑通幽,一間廢棄的院落隱藏其中。雖然荒廢了許久,但還是看得出曾有的樣貌。上好的木料、敗壞的水車、干涸的溪道,屋子雖小,但仍能感覺得到這其中曾經花費的心思。
只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整個房屋雖然看似常年無人打理,但園中的花卻並未枯萎,主屋前的花圃里,大簇的紫陽花開得如火如荼,奼紫嫣紅,在陽光下尚未干涸的露珠光彩熠熠。
花圃的旁邊是一架花藤編制的秋千,藤蔓細軟,有個粉雕玉琢的少女,踩在上頭,輕盈地踏風而行。
「……弈棋布置,務守綱格。先于四隅分定勢子,然後拆二斜飛,下勢子一等。立二可以拆三,立三可以拆四,與勢子相望可以拆五。近不必比,遠不必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