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蔑一哼,皇帝又如何,難道,還能違逆她這太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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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
巍巍大理寺,因罷官斷案無數平添幾分沉重威嚴。
當朝宰相默看手上卷宗良久無言。
卷上所錄,是樞密院錢府家將周武供詞。
五年前,端雅公主之父制成稀世丹鳳,時任中書侍郎的錢立翰遣周武前去強奪,並傷及性命。之後,丹鳳秘密上貢于太後,錢立翰一躍而成樞密院主使。
五年後,尚書梅賀良追隨宰相王安石,一力推行變法,危及朝中親貴利益。錢立翰接太後密旨,派周武持丹鳳入府威逼利誘,梅尚書憤而碎鳳推拒,終為其格殺。
宰相沉思開口︰「霆磯,此案干系如此重大,若明日公布朝堂,後果定然不堪設想。」心下煩憂,那下手殺害梅尚書的凶手現已收押入獄,證詞確鑿。上自皇親,下至權臣,皆卷入其中不得月兌身。若據此秉公斷案,必將引得朝堂大亂。
當今皇帝即便清明公正,但面對太後,面對半壁朝臣,又該如何自處?
霍霆磯雙目深邃,「殺人伏法,本是天經地義。但事關皇族內眷,霆磯以為,相爺不如將此案上呈,交予皇上自行審斷。」
「好!好一個自行審斷。」長嘆一聲,宰相搖頭苦笑,「這變法一途本是良策,奈何,至今日卻到這般境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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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月光自高牆天窗灑下,為昏暗四壁增添些許光影。
江焚越盤膝坐地,靜視入獄探看的葉疏襄。眯眼細想,今日,已是四月初七夜,離十五月圓之期只余寥寥數日,她是該有所動作了。
走近幾步,葉疏襄在他身旁緩緩坐下開日︰「師兄。」
「端雅公主屈尊前來探視,江某不勝感激。」冷邪依舊,江焚越語中暗含譏諷。他身在獄中,于朝中異動卻是了如指掌。
「怎麼,難道師兄會因疏襄身份,心中忌憚不成?」葉疏襄故意出言相激。
冷哼一聲,江焚越也不接話,徑直道︰「有什麼事,說吧!」
「好,師兄。你應當知曉,丹鳳一案即將落幕,不知師兄有何打算?」
「落幕?」江焚越聞言嗤笑,「你真以為案情會如你們所願了結?」
葉疏襄緩緩自懷中抽出一卷畫軸道︰「這畫上之人便是當年殺我父親凶手,現已伏案看押,諸般證據確鑿,主使之人明日便會在堂上現形。師兄,你還在堅持什麼呢?」
眼觀畫軸,江焚越卻不接過展開,臉上諸色變幻,復雜已極,「好,很好!小師妹,你果然瞞了我整整五年!」轉目瞪視她,狠狠道︰「只可惜,你們再怎樣竭盡全力,也勝不過天意!師妹,莫怪師兄沒有事先提醒你,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言罷,閉眼再不理睬葉疏襄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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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重獄,迎上霍霆磯雙目,葉疏襄安然淺笑。
見她無語,霍霆磯已知,江焚越並未松懈。抬頭望天際缺月半刻,低低喚道︰「疏兒。」
葉疏襄上前輕執他手掌,柔聲安慰︰「霍大哥不要太過擔心,還有數日才到十五月圓,疏兒必會沒事的。」
聞言,霍霆磯心中酸澀難抑。他行事向來磊落無悔,但現今眼看心愛之人性命朝夕不保,不禁第一次猶豫起來。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自己所堅持的原則,是否必要?
看他濃眉深蹙,葉疏襄上前輕偎他胸前,抬首靜靜望他,「霍大哥,你還記得那日折柳湖邊,遇險之事嗎?」
伸手微攬縴腰入懷,思及那日兩人情生意動,霍霆磯揚唇︰「自然記得。」
「好,霍大哥。那日你本來存了必死之心,但終究還是逃了出來。那現在,疏襄性命尚未到最後時日,大哥又何須多加煩惱?」她就是不要見他苦惱啊!說絲毫不懼生死,那是自欺欺人而已。更何況,如今有了心愛之人,她又怎舍得獨自離去?
霍霆磯輕嘆一聲,「疏兒,你明白的。」
不錯,她自然明白。折柳湖邊,命危的是他,他可以冷靜面對。而現今,事關她的安危,他卻止不住心亂如麻。
一切,都要看明日皇上在朝堂所做的決斷了。若是依律公判,將江焚越背後倚仗盡行鏟除,他或許還會懾于刑律,將內功心法作為條件交換。若是不能……
霍霆磯已不願,也不敢再想下去。
殘月光華清冷,遍灑兩人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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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七年,四月初八。
霍霆磯靜立宰相府內等候。
算時間,早朝已散去許久,相爺也該回轉了。
門邊響起沉沉的腳步聲,宰相須發灰白,緩緩步入廳堂。
「相爺!」霍霆磯一見,臉色立刻大變。宰相頭上,竟已不見了象征身份官位的冠戴!
長嘆一聲,宰相臉色泫然,「霆磯,從今日起,老夫已不再是當朝宰相了。」
霍霆磯喉頭苦澀,心底激蕩難平,啞聲問︰「為何?」
「朝堂之上,百官聯名呈奏,要求罷相。獨力難以回天,連皇上也奈何不得啊!」他根本沒有料到,今日朝中諸人竟會做出如此激烈舉動。
靜默半晌,霍霆磯明知了無希望,仍低聲問道︰「那,丹鳳一案?」
「經各方證實,皆是錢府家將私下所為,按律處斬,與他人無赦。」吐出皇上決斷,這位罷任宰相似是一夕間老了十歲,眼角皺紋積聚,沉痛不已。
有什麼,比讓一個清官目睹錯案更加激憤?
有什麼,比讓一個良將滿腔抱負遭遇破滅更加無奈?
有什麼,比讓一個忠臣親見朝政腐敗更加痛惜?
時熙寧七年,王安石第一次罷相。
宰相良久抬眼,「霆磯,我此身已罷,不日便告老還鄉。但是,你……」
不錯,為變法一事,霍霆磯已不知觸怒朝中多少官員,如今宰相一倒,接下來,遭眾人發難的,便是他了。
話音才落,廳外已響起眾多腳步聲。
數十宮廷侍衛手持刀劍沖入廳中將兩人團團圍起,橫眉怒目,氣勢逼人。當先一人喝道︰「查,大理寺左斷刑主事霍霆磯,任職期間犯案累累,罪可當誅。著令即刻免去官職,收押入獄!」
事已到此,霍霆磯反而靜下心緒。
成者王侯敗者寇,這是千古不滅的道理。
最重要的,如今案情判定,她已續命無望,他又何必再獨生于世?
第八章
惠王府。
青石古亭隱于繁花深處,趙謄眼含擔憂側立一旁。
葉疏襄怔看手下古琴足足一刻,縴細十指置于弦上,卻遲遲不再撫觸。自趙謄入亭告訴她宰相被罷、霍霆磯入獄之事後,她便如同被抽空了的水晶雕塑,空靈剔透,再無半分生氣。
「疏妹,你沒事吧?」趙謄在旁輕喚。他早已知曉她與霍霆磯兩情相悅,所以一得霍霆磯遇難信息便前來告訴她,卻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葉疏襄緩緩回神。她的霍大哥,現在身陷獄中,她怎能有事?宰相已被罷免,如今能設法救他的,只有她了。
即使只余七日性命,她也要拼盡全力救他回轉!
抬首處眉目已重歸清明,靜靜道︰「九哥,我要救他出獄,一定要!」
趙謄看她神色回復,原本已松了口氣,現下听她一言,頓時又吃了一驚,「疏妹,你可知霍霆磯之罪是由皇上及百官一同判定?你要如何救他?」
輕咬唇瓣,葉疏襄定定看住趙謄,「皇上及百官定罪?」輕笑一聲,「九哥,你也深知朝中紛爭吧?所以才絕不涉足其中擔任一官半職,反而甘願背負輕浮之名,于朝堂外奔波辛勞。既然如此,那你更該明白,這將他定罪的人到底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