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芳心情好到不行,她這人往好听里講,是個樂天派,說穿了就是個二貨,缺心少肺的,否則怎能在小老板手下存活那麼久,她最擅長的是人前拍馬,人後造反,連諷刺人都笑眼眯眯地滿臉善意。
于是她笑得很「天晴」,回對方一句,「大姊,我背後要是長眼楮,您能不到廟里收驚?不長眼這可是為您好啊!」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都五十歲的人啦,還被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喊大姊,肚子里有再大的火氣也熄得一干二淨。
嬸離開,紀芳下意識模模包袱,決定找間客棧,把兩條腿抬高高,免得年紀輕輕就深受靜脈曲張之苦,左瞧右看,猶豫片刻,她走到一個攤子前面。
攤子後面坐著一個大叔,身著道士服,梳著道士頭,兩鬢微霜,有幾分仙氣兒,一柄拂塵擺在桌面上,時不時拿起拂塵揮兩下,趕趕蒼蠅。
叔偏瘦,但臉色泛著紅光,五官不顯眼,就是那種……犯了罪,警察要找人畫畫相,也找不到特征可以畫的那種人。桌上除了那柄權充牛尾巴的拂塵之外,只有筆硯紙墨,紀芳合理推論,應該是個算命攤。
走上前,道士看她一眼,微愣了愣,低下頭,再不理她。
只是對視的那瞬間,紀芳胸口像被什麼椎到似的,猛地一抽,那雙眼楮……太犀利,讓她覺得自己被看透了,無所遁形。
直覺地,她認為自己應該離開,可是好奇心驅使她向對方靠近。
紀芳問︰「這位先生,可不可以請教這附近有客棧嗎?」
對方皺眉,手指在書冊上敲三下,微微地遲疑後抬頭斂去眼底精光,語調平淡地回答,「測字。」
嗄?他們的對談有交集嗎?
紀芳生怕對方沒听清楚,再問一次,「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客棧?」
「測字。」他指指豎在身後的旗子。
紀芳目光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上面寫著「神算子晁準」。晁準?超準?真的假的,有沒有過度宣傳的嫌疑?眼珠子繞兩圈,她試著理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要花錢測字,才肯告訴她客棧在哪里?欺負外出人吶。
「請問測一個字要多少錢?」
「十文。」他慢吞吞地提起毛筆,遞到她面前。
紀芳不確定這時代物價如何,但想起那幾張銀票,膽子肥了點,寫下自己的姓——紀。
晁準慢悠悠地抬起三根手指頭,「三個。」
啥?三個字才能測得出?那不是一口氣要污她三十文?她頓時覺得有誤上賊船之感。
照理說,這時候她就該轉身走掉,只是兩人對視間彷佛有股力量拉住她,不讓她走似的,是好奇心嗎?不像,總之感覺有些詭異,不過她還是提筆再寫下兩個字。
紀芳穿——二十一世紀的紀芳穿越的簡寫,很敷衍,很隨便,很有鄙視人的意味,但晁準不在乎,只是看見她的字同時眉頭皺成癩皮狗,滿臉的嫌棄。
紀芳看出他的鄙夷,臉上笑著,心底卻OS個不停,別嫌了啦,現代人用電腦的機率比用筆高,要不是學過水墨畫,她連毛筆都拿不好,這已經是超水準演出了好嗎?!
晁準左手抓著紙,右手肘靠在桌面上,大拇指一根根點著其他手指,片刻後翻開他那本舊得連二手書攤都不收的藍色書皮冊子,緩慢地翻過數頁。他每次的翻動,紀芳都擔心那本冊子下一秒就會散開了。
半晌後他拿起筆,寫下一行字——樹有寄生,蟲有螟蛉,算歸己脈,衍族承傳。
見對方無意解釋清楚,紀芳試著理解這十六個字的意思。
寄生?是指她寄生在劉琇兒身上?那算歸己脈呢?指她和劉琇兒血脈二歸一?衍族承傳又是啥意?她要幫劉琇兒繁衍後代?
呵呵……什麼鬼話,古代算命的還真好混,丟出幾句亂七八糟的句子就可以賺銀子了。
憋氣,她滿臉忍耐地說︰「現在可以告訴我,客棧在什麼地方了嗎?」
晁準攤開掌心要錢,紀芳從腰間荷包倒出一堆碎銀子和銅板。
他挑挑揀揀,數齊三十文之後才指向正前方,說︰「三十步內,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果然是裝神弄鬼的神棍,直接說前方三十步距離有間客棧得了。
紀芳背過身,大翻白眼,提腳準備離開。
晁準望著她的背影,皺起眉心,喃喃自語,「孤魂一縷,何以安身立命?該幫?不該幫?」
紀芳沒听到他的話,只覺有一只小手怯怯地拉住她的衣袖,說︰「姊姊,你要不要買饅頭?我們家女乃女乃做的饅頭又大又好吃。」
她本想回答「謝啦,我包袱里頭還好幾個」,可小女娃緊張的神情讓她無法拒絕,回頭看一眼晁準,三個字換幾句屁話這種傻錢都花了,買幾顆饅頭算什麼?
「好啊!」她牽起小女娃的手朝木板車走去。
一位態度安詳、目露慈光的老太太站在車前,車上擺著兩屜饅頭,蓋在饅頭上的白色棉布漿洗得很干淨,只是都快中午了,饅頭還沒賣出去幾個。
老太太和女娃兒的衣服雖然打著補丁,但拾掇得很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連腳上的鞋子也沒沾多少灰,看見紀芳,老太太對著她微笑,讓人倍感親切。
「婆婆,您的饅頭怎麼賣?」
「一個兩文錢。」
紀芳要了個饅頭,當場咬一口,面質Q彈,滿口生香,足見耗了不少功夫揉面團,她有心幫一把,笑問道︰「老太太,若買五個,能不能便宜些?」
老太太彎彎眉毛,俐落道︰「小本生意,賺的不多,五個便算姑娘九文錢。」
「不知婆婆姓什麼?」
老太太回答,「夫家姓薛。」
紀芳點點頭,走回算命攤子上,借來紙筆,揮筆,畫了一個可愛的卡通人物,圓圓的大頭抱著肚子、口水直流,夸張的表情把饑餓感表現得十足。
她在空白處寫下——你餓了嗎?薛家老面,傳承三代,一個三文,三個六文,五個九文。
晁準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丫頭真詐,居然這樣哄人。
不過她畫的圖鮮活有趣,令人會心一笑,突然間他還真覺得餓起來。數足九枚銅錢,他向薛家老婦要了五顆大饅頭。
見他大方,紀芳不計較被誆的三十文錢,向晁準道過謝後將畫紙夾在饅頭的屜籠前。
圖案很吸楮,站在老太太身邊的紀芳長得也很吸楮,不久便吸引來第一撥客人,他們對著圖指指點點,笑著說這畫兒真稀奇。
「姑娘,上頭寫什麼?俺不識字。」
紀芳照著念過一遍後,說︰「大哥,您嘗嘗我們薛家老面,手工現做,不同凡響呢。」
被一個嬌滴滴的漂亮姑娘喊大哥,男子心軟了,附和道︰「傳承三代,肯定是不同凡響,給我兩個。」
「大哥,三個饅頭賣六文錢,兩個還是六文,給您拿三個好不?」紀芳巧笑倩兮,可愛的模樣讓人心暖。
「姑娘做生意實誠,給我拿五個吧!」
「多謝大哥,若是吃著覺得好,明兒個別忘記來捧場哦。」
薛婆婆包好饅頭,紀芳把銅錢交給小女孩,說︰「把錢收好。」
女孩笑彎稀疏的眉毛,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齒。
一張吸楮畫紙再加上一臉吸楮笑臉,客人們五個、五個饅頭的拿,轉眼間兩屜饅頭全賣光了。
紀芳對大家一再鞠躬,說︰「謝謝大哥、謝謝大叔、謝謝嫂子……」嘴巴甜得像涂了蜜似的。
晁準一面啃著饅頭,一面看看紀芳,再看看站在街角的妖嬈男子,眉心微挑,又自言自語起來,「是個有本事又心善的,要不……幫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