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麥姬還是忍不住尖叫出來,因為他們眼看著就要撞上路邊一棟高聳雲霄,燈火輝煌的商店門前一群還在走動的行人了。
「喔,這還不算什麼哩!」那位黑人司機繼續以他那副好像什麼都知道的口吻說著,「等它全部點亮之後,你甚至連街道都看不到。這個我最清楚了,因為,我有好幾次就差點……差點要用我這部車……撞上好幾個人。」
「你?……真的?」
她嚇得一陣冷顫,胃部也跟著糾緊起來。她簡直不敢去想像會有誰敢讓自己擋在這個黑人司機面前和死神之間。
「喔,別擔心啦!修女小姐,我開我這部自個兒的車也已經……已經有六……不,七年多了,在大溪地,也只不過撞過三個人而已……而且,我得補充一點,還是靠我這副差勁的視力,怎麼樣?!這紀錄挺不賴的吧?!呃?」
她根本還來不及回答,就听見一陣「吱」聲,緊接著整部車身猛然煞住,然後停了下來。
黑人司機這時從前座轉過頭來,對她露出個大笑臉。
「聖……派崔克……大教堂!我們到了!」
麥姬把自己從後座拉起來,往窗外一瞧。那是一棟非常高大的石造建築,可是她拚命仰著頭向上望,卻望不到它的頂端在哪兒,大概是因為夜色的關系。不過,有一點倒是很確定——她這輩子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教堂。所以,想當然耳,這里一定就是他們要去的目的地了。
「你剛才說,它是什麼名字來著?能不能再說一遍?」她問。
他充滿異國口音的答案讓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轉譯過來。然後,她再回望了一眼門前那道長長的階梯。
「聖派崔克大教堂。」她輕聲說道。
是啊,她當然會被送到這里來!要不然還有哪個地方比得上這位愛爾蘭守護神的家更屬于她呢?
這時,黑人司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帶過很多修女小姐或神父先生來這個地方,很多人都想來看看這里。你想要進去嗎?」
她點點頭,然後,等待她旁邊那道門打開,不過,在經過幾次努力試圖拉這個把手或是按那個按鈕都無效之後,她終于還是宣告放棄。
「我好像出不去——」
黑人司機一下子就打開了他旁邊的門,爬了出去,然後走過來幫她。
「謝謝你,」她誠摯地說,「我……我現在真的是該進去了,對吧?」
可是,話雖這麼說,為什麼她的兩條腿卻偏偏挑這個時刻搖晃抖動個不停?感覺如此地虛弱?為什麼她的腦袋又是這麼地輕飄飄?她的思路是這麼地混亂?為什麼她就是不能鎮定下來,好好把這一切想清楚?
這一刻是最重要的時刻!畢竟,這可以說是她一生算總帳的最後時刻,不是嗎?!事到如今,她一定得把那股壓迫性的渾身麻木、慌亂,和寒意統統拋開才行。
畢竟,她還有那麼多的罪行要懺悔。
「我會在這里等到你進去里面!」
黑人司機說著,以充滿敬意的手勢模了模額頭,然後目送著她走過他身邊。隨著她逐步的接近,大教堂莊嚴肅穆的氣勢也開始矗立在她面前,仿佛童話故事書里被灰霧籠罩的城堡一般。它一點兒也不像她們家鄉的木造小教堂,所以看來,這里一定是上帝的家,要不然就是某個跟他關系很近的人的家。
但是,最後的結果卻出乎意料之外,讓她簡直是無法置信。這怎麼可能呢?她怎麼可能會被帶到這里來,然後又被拒于門外?!可是事實的確是這樣啊。這道大門已經上鎖了,而且,盡避她敲了無數次,還是得不到一絲回應。
這一定是弄錯了?還是怎麼了?!
麥姬再度抗拒著陣陣襲來的恐慌,然後,想辦法走下階梯,停在那位正等待著她的黑人司機面前。
「沒有人在里面,」她搖著頭說,「現在我該怎麼辦?」
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就像是抽噎似的,真是的!她暗罵自己,你還以為死亡這回事也會有某種「秩序」嗎?!那個叫湯馬士的天使剛才不也是一下子就把她扔進車里,然後隨即消失無蹤?!所以,誰還會期望像這樣的一個地方——她此刻身處的地方,不論它是天堂也好;煉獄也好!還會提供什麼導游之類的服務嗎?
黑人司機只是對她聳聳肩。
「你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嗎?」
麥姬再回頭看了看那座陰暗的大教堂,她可以感到一股怒氣正在她體內聚集。她又再度被拒絕、被拋棄在外。不過,這回,她一定要有所反擊,反正,她也已經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了。
她轉過頭來,對她的司機首度露出微笑。
「別的地方?……喔,對了!你知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到‘中央公園南路108號’?」
黑人司機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不是說過我對這個地方熟得跟我自己手背一樣嗎?」
☆☆☆
大多數的時間里,湯馬士‧卡特一向視他這間可以俯看中央公園的豪華頂樓公寓為理所當然,然而,今晚卻是少數他不這麼想的時候之一——而且,每當一到這種時候,他往往只想來杯透著清涼的冷飲和熱騰騰的淋浴,也許,再加上安琪莉亞吧。
當他正在獨自享受一瓶冰啤酒的時候,廚房里那支電話忽然響了。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楮,那是連接樓下大廳、停車場,以及服務台管理員的電話。
「喂?」
他滿不情願地接起電話。老實說,他今晚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打擾。
「呃……卡特先生?這里是樓下大廳的管理室。這兒有位……有位修女……堅持要找您講話。我已經告訴她,我們的規定是不歡迎未受邀請的訪客,可是她說,她會在這兒等上一整個晚上,除非等到您跟她講話為止。所以我只好先問問看您的意思,不曉得您希望我怎麼做?」
他懊惱地閉上眼,然後,無奈地低語了一句。
「我馬上就下樓來!」
幣上電話,他一口氣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後,他還得提醒自己小心,才沒把玻璃瓶甩回到流理台上。
「該死!」他忍不住詛咒一聲,「為什麼偏偏是我?」
他火速搭著電梯趕下樓。當電梯門在一樓打開之際,盡避作好心理準備的他,還是被眼前的景象一震,感覺肩膀一陣緊繃。
那位在機場苞他分手的修女,此刻正站在接待台前,兩手交叉在胸前,看起來一副自信篤定的模樣,顯然完全無視于那些警衛的瞪視。
「卡特先生。」
這時,其中一名警衛瞥見了他,立刻大大松了口氣似地喚出他的姓名。
「有什麼問題嗎?」
湯馬士一邊問著,一邊走向大廳里聚集的那群人。奇怪了!那個計程車司機為什麼站在門口?還有,那個年輕修女為什麼臉色難看,充滿病容?
「瑪格麗特.麥姬修女——對吧?」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這才注意到她真的好蒼白,白得幾乎就像她臉旁的白巾,而且當她向他點點頭時,她的嘴唇居然在發抖。
「你……你丟下我離開了。」
她一見到他就發出這句喃喃低語,然後,不自覺地舉起右手去模模嘴唇,仿佛藉著這個動作就能停止那無助的顫抖,但是他發覺這麼一來,就連她的手指頭也在發抖了。
看來絕對是有什麼不對勁了!不曉得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了。
「我看你最好是先坐下來吧。」他提議道,指著大理石地板另一端的長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