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情理。
這女人的應對進退老這樣毫無章法,搞得他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任他再怎麼嚴肅,也能看出這情況實在很好笑。
哪有人道歉和道謝一並處理,卻又講得這麼憤慨的?
要不是經過她的歸納和統計,他還沒發覺,原來她是這麼的對不起他。
「你剛急著離開,是想躲我吧?」他問。
事情既然被人看穿了,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是。」她答得坦蕩蕩。
「我是檢察官,你沒理由看到我就跑。」他說,言下之意,他是好人就對了。
她冷哼。
瞧他穿著一身皺巴巴的深藍色襯衫和發皺的西裝褲,領口還開了兩個扣子,腳上穿的是咖啡色涼鞋,濃密的頭發偏長又凌亂,單眼皮,高聳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就是個憤世嫉俗的痞子。
「你會是檢察官,那我就是林志玲。」她回敬他一句。本姑娘不信!
他被她逗笑了。
竟然真有人敢這樣回他話,這讓他不由得仰頭哈哈大笑。
這女孩真有意思。
「看在你乖乖的把鬧鐘收起來,又跟我道歉和道謝的份上,修屋頂的費用我自己處理就好。下次看到我,你就不用躲了,你走吧。」他說。
林凌听完,整個愣住。「就這樣?」
「不然咧?」在他看來,她不想賠償的態度,不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嗎?
「你是說,我們之間的恩怨就這樣算了?」她一直以為他是要來跟她談賠償的事,但事情忽然這樣急轉而下,教她突然不知如何把情緒轉過來。
「我以為我們講的是同一種語言。」要不要叫個誰來翻譯一下,她怎好像有理解上的困難?
她仍站在原地。
「你不是有急事?」繼仲甫一臉奇怪的看著她。
「這樣好像有點……」嗯,沒錯,就是佔他便宜。
望著她的表情,他有些理解了。
「你不會是忽然間對我感到過意不去吧?」他挪揄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喜歡欠人情。」懂了吧!本姑娘向來很有原則。
繼仲甫對她露出一種極度疲倦的神情。「請把你艱深難懂的意思用一句話說明。」他真的很累了。
「我可以義務幫你三個忙,等你想到後再跟我聯絡。」他看來不像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她也可以很配合的不嗦。
講完,走人。
「喂,」繼仲甫想到什麼似的,喚住她。「我要找一個打掃的婦人,有沒有認識的?幫我找一個。」
「這樣啊。那你把工作內容、工作時間及待遇講一下。」林凌回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就是打掃房子、洗晾我的衣服,每天兩小時,周日休息。時間看是要上午或下午,可以自行調整,只要在我回家前把屋子弄干淨就可以,一個月一萬二。」他說。
林凌拿出筆記本,迅速抄下他的要求。「有件事很有趣。」
「什麼事?」繼仲甫望著她。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誰。」他們已經大戰了兩三次,她卻還不認識他。
他拿過她的記事本,一看到那滿是凱蒂貓的封面,作了一個很受不了的表情,然後很快翻開她書寫的那一頁,寫上「繼仲甫」三個字。
林凌望著那蒼勁有力的字跡,不禁羨慕的叫起來︰「哇,你的字寫得真好!」
難怪她會夸他字寫得好,她的字寫得實在是潦草得可以讓人貼在門上闢邪了。「你字寫成這樣,自己看得懂嗎?」
「喂,你不要太過分喔,別以為我听不出來你是在拐彎抹角嫌我字丑。」她當然很不爽。
「我有拐彎抹角嗎?」他是直截了當好不好。
不過這女人算異類,基本上他們之間有溝通障礙,能交談這麼久,已經可以算得上難能可貴了。
他低頭繼續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把筆記本還給她。「找到人後再跟我聯絡,盡量不要在上班時間打給我。」
「唔。」她應了一聲。「那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嗎?」
不知為何,他笑了。
他有把握,就算他不問,她也會自己報上名來。
丙不其然,她開始自我介紹。「我是林凌,雙木林,凌波的凌。」
他點頭,表示收到。
「那我走了。」說完,她轉身離去。
繼仲甫仍在座位上沉吟著。
他想,找到打掃的人之後,他的家居生活大致就可以上軌道,就算老媽要來抽查,也無可挑剔了。
當繼仲甫忙得都快忘了這件事的時候,突然接到林凌的電話,那已經是周末上午十點鐘的事。
「我是林凌。」她在手機那頭報上名字。
「喔。」他記得她。
「打掃的人我找到了,可不可以今天就過去看一下?」她問。
「我在家,你直接帶她過來好了。」他說。
「收到!」她精神奕奕的應著。
繼仲甫掛了電話,出去把大門打開,然後回到客廳看報紙。不到十分鐘,他便听到一個充滿元氣的聲音說︰「我來了!」
繼仲甫頭也沒抬,他正被一則國際新聞所吸引,隨口對林凌說︰「你先找個地方坐吧。」
林凌環視客廳一周,心想,這家伙有病。
整個客廳除了一張書桌和他坐的椅子,根本沒有其它家具,是要叫她坐哪里?
「呵呵,你這地方真寬敞,應該不難打掃哦?」林凌嘻皮笑臉的站在他面前。
繼仲甫從報紙上抬起頭望著她,眼里充滿困惑。「不是說找到打掃的人啦?」怎麼只有她一個?
「哼啊,那個打掃的人就是我咩。」她厚著臉皮說。
「我不懂,怎麼……」他相信自己當時確實有把話說清楚——他是要找一個清潔婦,怎樣都不該、也不會是眼前這只,呃,這位。
「一樣是花錢,沒道理不請一個年輕力壯又貌美的人,你說對不對?」她卯起來瞎說。
吼!她最好是跟她說的有一絲關聯。
他臭著臉不說話。
「還有啊,那個歐巴桑通常都有家眷,偶爾要為家人請假干嘛的,我只有一個人,超能配合的。」林凌覺得自己越說越溜了。
可他卻想起不久前她老爸才剛跳破他家的屋頂,除非他有毛病,都會請她來家里打掃。
他在心里盤算著該用上怎樣的字眼,才能讓她閉嘴。
她卻忽然態度一轉,一雙大眼像受傷的幼獸那般無辜。「我知道你想拒絕我,但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我老爸欠了兩年多的健保費,他目前沒有健保,我得籌他的醫藥費和看護費。」
難堪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發酵。
繼仲甫非常明白,如果他神智清楚的話,就該大聲的對她說不。
可是,他卻听到自己說︰「你會做家事嗎?」
她頭點得飛快,劈哩啪啦的說著——
「當然會!我媽在我十歲時過世後,家里所有的家事都嘛我在包。我有十五年的家庭管理資歷,你如果不信,可以去跟里長打听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會打理家事。」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在嗡嗡叫著。
「好吧,你下周一來試試。這是備用鑰匙,你先回去吧。」說完,他看著她的背影又補充一句︰「我記得你爸那次跳樓的意外,你一臉雲淡風輕得好像他並沒有摔得多嚴重。」
她緩緩回過頭,原本因得到工作的雀躍眼神瞬間變得黯然。「是啊,不過就是斷了腿和幾根肋骨而已,確實死不了啊。」
氣氛有點尷尬,讓繼仲甫不知該怎麼接話,只好低下頭假裝看報紙。
「雖然我恨我老爸,但還沒恨到用詛咒他來讓自己得到工作的地步。」她看著他說。
他抬頭,正好撞見她眼眶里的水光,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猜疑有點失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