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可治 第16頁

他沉默著。

听著林凌那單調的音節在空氣中獨白著——「我媽在我十歲那年過世。我一直記得她走後那年的除夕夜,那一晚,家家戶戶都貼著紅色的春聯,每戶人家都聚集了好多回家的親人,到處鬧哄哄的,歡笑聲夾雜著鞭炮聲,炸熱了社區里的每一條街道,我一個在家等著爸爸,從早上等到晚上,等回一個醉燻燻的大人。我餓了,跟爸爸要錢,他掏出幾個銅板,我從街頭走到街尾找吃的,可是賣吃的商店都關了,最後在同學家開的面包房買到一個炸彈面包,我懷里揣著那個冷冷的面包,看見別人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便發誓要學會煮菜,像我媽媽那樣。

我那時以為只要學會煮菜,我失去的幸福就能再要回來。後來我終于可以下廚了。一次兩次約了我爸回來吃飯,他叫爽約,總是我一個人興高采烈的忙了一場,看著冒著熱氣和香味的食物逐漸變泠,最後失失溫。那時候我就明白,我失去的已經要不回來了,所以我變得不愛一個人吃飯。十五年來我改變不少,生活中唯一不變的是我爸爸,他難得回來,即使回來,也難得清醒。有時候我忍不住要想,他是不是忘了,忘了這世上他還有個女兒。」

他听著听著,竟紅了眼眶。

沉默半晌。

「如果我不回來吃飯,我會事先告訴你。」他承諾。

她牽動嘴角笑了起來。

「老板,那我可不可以明天就去上班?」

他松了口氣。「有一種肉片外酥內軟,咬下去有汁跑出來,我明天要吃那種三明治。

林凌比了個OK的手勢。

繼仲甫沒忘記答應林凌要處理家里有女飄的事。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還是得找林凌當軍師。

于是他拿起手機傳了簡訊,不到一會兒工夫,林凌就拉開房間窗戶,隔著一條排水溝和他面對面。

「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嗎?」她聲音里帶著困意問,因為繼仲甫傳簡訊要她到他那里去。

怕吵醒鄰居,他拿起手機對她比著。

林凌會意,轉身回床頭櫃找開手機,看他寫著︰

「如果我家中真有你說的女飄,但我看不見她,也听不見她,你過來當翻譯如何?「她翻了個白眼,這主意真是糟透了。

「不來嗎?」他干脆打電話過去了。

「我……怕。」她答。

「我會搞定的。‘他斬釘截鐵的說。

「……。」不知該不該冒這個險?

「我過去接你。」說完,他把手機關了,根本沒打算讓她有機會說不。

「喂,你怎麼這樣,我不去不行嗎?」她一走出大門,對著穿著短褲T恤的繼仲甫劈頭就問。

「既然我家的女飄給你造成困擾,那當然要勇敢面對,問題才有解決的一天。」

說得倒簡單,他看不到,當然不怕。

一走到他家門口,他猛吞口水,每次那個阿飄都倒掛在天花板上瞪著她,實在很駭人。

「她在哪里?」

他突然發問,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干嗎?」她瞪他,還不忘拍拍自己的胸脯。

她緊張的拉著他的手臂,縮著脖子,眼楮一寸一寸的在天花板上移動。

「沒、沒人。不是跟你說了嗎?你在家她就不會出現。」

「那你都在哪里看到她的?」

「我見過兩次。一次是在樓梯間的天花板上,一次在客廳打開的門後,一樣在天花板上。」說著,她緊閉眼楮,她可不想見到第三次。

「這位無形界的朋友,我是繼仲甫,也是這屋子的新屋主。」說完,他對著樓梯和大門作了一個揖,然後接著說︰「很抱歉打擾了,只是你三番兩次露面,嚇壞了我的朋友;我大膽揣測,不知你是否尚有遺願未了或有何冤屈,還請露面賜教,在我能力範圍內必當竭力相助。」

說完,他站了一會兒。

依舊不見有何異狀,他轉頭見林凌仍緊閉著雙眼。「你倒是張開眼楮看看她是不是出現了。」

只見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倏地張開眼楮,那筆直望著他的眼神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林凌,你沒事吧?」室溫瞬間變得有點涼,他直覺好象有事要發生。

「我是——金——秀——川。」林凌口中竟然出現另一個女子幽然哀怨的聲音。

他馬上意會到發生了什麼事。

林凌被附身了!

這輩子他沒怕過任何事!

可是,這件事詭異得讓他感到背脊發涼。

沒錯,他害怕,他怕林凌會回不來!

這不是他既有的經驗和知識所能理解的事情。

「哈哈哈,繼檢察官是在害怕嗎」那細碎、帶點尖銳的聲音,挑戰般地在繼仲甫耳中爆開。

他坐了下來,銳利的眼神掃視著身體是林凌,靈魂是金秀川的陌生女人。

「金小姐,如果你需要我幫忙,請直說,請不要佔據林凌的身體。」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不是要我露面賜教?」

「不是以這種不友善的方式。」

「我的本意是要幫你,見不見面是其次。林凌小姐可以看到你,把你的意思轉告給我,這樣就夠了,你見讓林凌回來再說吧。」他語氣堅定,有種不容否決的意志。

「你何必在意這個小護士呢?你那個空姐女友比林凌這個倒霉女人好太多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只是在利用林凌想把我趕走。哼,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說完,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繼仲甫一驚,伸手攔住她。

讓她給跑了,林凌怎麼辦?

「讓林凌回來。你有什麼遺願,我幫你完成,然後你去該去的地方,不要再逗留人間。」他板著臉說。

「如果我不呢?」她冷笑道。

「我相信陽間陰間都一樣。不能違背正義的律法,你不該低估我的能力,我不吃威脅那一套。」他說。

也許是繼仲甫那凜然的態度讓金秀川冷靜下來。

她眯著眼楮仔細打量他。

終于分辨他並不是怕她是個鬼這件事,他擔心的是林凌的安危,見他渾身散發出一股正氣,那就表示他是個正直的人。

也許,她的心願只有他能幫她達成了。

「有沒有煙?」她坐在他對面,幽幽的問。

繼仲甫鐵青著一張臉,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沉著聲音說︰「有話快說,不要浪費太多時間。」

「我男友叫張士民,是一間貿易公司的老板,我們是在酒店認識的,那時候他正和他的老婆鬧分居,常來酒店買醉。他對我很好,還買了這棟樓給我,叫我把工作辭了。他承諾過,如果和他老婆離了婚,就搬來這里住。」說到這,她停了下來,吐了一口輕煙。

「我們在一起三年,他始終沒能離婚。有一次我們大吵之後,他轉身離開,就再也沒有踏進這屋子一步。情人節那晚,我點著燭光,一個人喝著酒,想著此刻他應該正在陪老婆孩子吃飯,一家熱熱鬧鬧,相到自己孑然一身,只有冷清寂寞。枉我對他一片真心,最後卻是傷痕累累。我不甘願!不甘願只有他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吞了安眠藥,最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了解了,你想變成厲鬼對付他,誰知人家把房子給賣了,那你干嗎不直接找他去?」繼仲甫問。

「我是地縛靈,沒辦法離開這屋子。」她小小聲的說。

「打消要報復他的想法吧,你尚在人世都拿他沒辦法了,死了還能如何?我倒以為你不是什麼地縛靈,根本是你執著的心念把自己困在些處。」

「你弄錯了,我並不想報復他,我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可是他不來,一次都不肯來。」說完,他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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