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沒說一句話嗎?」怎麼說也是自個兒的骨肉,真能無動于衷的漠視?那就太無情了。
「老爺一听到大爺死訊便病倒了,這一病就養了個把月才好,老爺病一好,大爺早已以衣冠下葬,而小姐你就被送到莊子了。」他們的手法太粗暴了,簡直不給人一條活路。
「我那時就被送走了?」動作還真快呀!趁人還在喪夫的悲痛中全無防備,一舉鏟除多余的障礙。
爆中的骯髒事見多了,她完全不用多想就能猜中所謂的盜匪是怎麼回事,先把礙眼的人給解決了,余下的不難處理,女人、小孩而已,還能礙事嗎?
狠心一點的一把火便一了百了,全然不留痕跡。
「小姐那時明明有快兩個月的身孕,可太太請來的大夫偏說才剛懷上,硬生生地指稱小姐不貞,大爺的棺木前腳才出大門,太太後腳就讓人把咱們幾個綁上馬車,小少爺在後頭追著哭,太太干脆一並將他丟上馬車……」
原本皇甫婉容有四個陪嫁丫頭,兩名應對里外的嬤嬤,事到臨頭,有幾個倒戈了,求「心善」的主子放了她們。
謝氏身邊的婆子比土匪還狠,搶了賣身契就還給那幾人,口出穢言地要車夫快點把他們送走。
所以到莊子服侍的下人只有不離小姐左右的夜嬤嬤,以及冒傻氣的淺草,這兩年若非有她們兩人的一路相護,皇甫婉容怕是早已魂歸離恨天,連生產的那一關也過不了。
「後來呢?」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落幕。
「後來小小姐出生了,老爺曾來看一眼,見小小姐的眉目與大爺十分相似,便給老奴二十兩銀子,叫老奴好好照顧小姐,而後一年多,那邊的人再也沒來莊子鬧事。」大概是老爺壓下去的,不讓謝氏來鬧。
「直到小謝氏又再度上門。」她這位弟媳是有多不要臉,人都被他們逼到走投無路了,還來搶食這覺得好欺負的肉包子。
「是的,老奴只在二少女乃女乃還在她當姑娘的時候見過,二爺娶親時並未知會咱們,是過後才在城里听人提起。」
怕他們長房鬧場嗎?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
「所以說大爺也有可能未死?」
夜嬤嬤嘆口氣,她倒是希望大爺未死,可別說依當時凶險的情況是凶多吉少,就算真的沒死,這都過了幾年了都不見人回來,恐怕是早就死透了。
而皇甫婉容卻是心想還是讓他死了吧!死得干干淨淨的好,她可不想平白多個丈夫。
第三章忘了自己是誰(1)
未見尸便有變數。
不愧是當過女史的,料事如神,此時的趙逸塵的確活得活蹦亂跳,不僅身上的傷好了,還拜了一名酒鬼為師,學了一身好武藝,能飛檐走壁,踏雪無痕,一躥躥得半天高。
只是,他失憶了,腦門靠近眉尾的地方有一道硬物撞擊過的疤痕,似是在江河中飄流,被河里的浮木擊中。
「呆子頭,你還沒想起來嗎?」
一名頭發稀疏的老頭光著半顆腦殼,衣衫邋遢地穿著露趾的破草鞋,抽動著紅通通的酒糟鼻,似躺似臥的以手拄頭,斜臥在大石頭上,一只酒葫蘆斜著倒入嘴里,咂巴咂巴的嗝出嘴沫子。
「師父,我不叫呆子頭。」清眉朗目的男子坐得十分俊挺,一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宛若那水潭,冷得漠然。
「我不是你師父,我只教了你幾招莊稼把戲,趕趕羊還行,別拿來殺牛。」要不是他根骨奇佳,不練可惜,他才不浪費力氣教他,教了兩三年還是一根溫不熱的木頭。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若非師父在江邊垂釣,此時的自己已是一縷亡魂,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少給老頭子掉書袋子,升米恩,斗米仇比比皆是,哪天你用我教的招式反過來對付我,我一點也不意外。」這年頭不講師徒,即便親如父子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就像他的第一個弟子,將他所教的武學用在弒父上頭,殺了生父之後又想來殺他,怕他走漏風聲,反被他一掌擊斃。
「不會。」恩將仇報的事他做不成。
「哈!我從不相信從人嘴巴說出來的話,那跟放屁沒兩樣。」他大口的喝著酒,酒液從他唇邊滑下。
「那是因為你酒喝多了。」酒從不離身,名副其實的酒鬼,哪里有酒就往哪里待,不把酒喝光絕不離開。
「哈哈,是誰在說醉話了,你連你自個兒是誰都不清楚,還敢說我喝多了,至少我還知道自己是誰,我姓錢,人稱錢老鬼是也。」他邊大口喝酒,邊仰頭大笑,行為放浪,瘋瘋癲癲。
錢老鬼乃醫毒雙聖,沒人曉得他還會武功,輕功一絕,他以毒殺人,看不順眼的就撒上一把毒粉,可他鮮少用醫救人,因為看得順眼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眼前的清俊男子是少數的例外。
「我只是忘了。」總有一天他會想起來。
「忘一輩子。」他說得含誚帶譏。
「不會。」他隱隱約約有些殘影在腦海中晃動。
「你說不會就不會嗎?都兩年多了,也沒見你的親人尋來,八成是你這人的人緣太差,大伙兒巴不得你早死了,你還是認命點,娶了徐豹那閨女,說不定明年給你生個白胖兒子好為你送終。」起碼留個種,逢年過節上炷香。
傷天害理的事干多了通常活不久。
錢老鬼愛飲酒,紅腫的鼻頭比狗鼻子還靈,鼻子輕輕一嗅,埋在地底的紅泥封壇也聞得出來。
「我應該有個兒子。」他手里輕握著一只泡過水的褪色荷包,里面有個小兒玩耍的玉器。
不是小兒給他外出時的念想,便是他見了有趣,想買回去給家中稚兒把玩。
換言之,他是成過親的。
他被救起時,除了一身被江水沖刷得破舊的衣衫外,別無長物,唯獨手中死也不放手的繡了一根竹子的荷包。
「應該?」他一頓,發出怪聲的桀笑。
「師父,我知道你有一種藥,可以讓我恢復記憶。」他不想再在夜深人靜時,頭痛欲裂的想著自己是誰。
「呿!不給你。」老子辛辛苦苦煉了三年,為何要給這個老想在他身上佔便宜的臭小子?
「師父……」男子神色冷峻,清冷的眸子中透著一絲懇求,他總覺得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錢老鬼不快的一吼,「都說別叫我師父了,你是听不懂人話呀?!不過看在你給我送酒的分上,只要你想起自己的名字,我就把藥送給你,你看,我也挺和善的。」
「你不怕我騙你?」
他「哼」了一聲,「除非你想死得更快。」
他的毒天下無雙,無人能解。
「你……」
男子還想求藥,但是不遠處傳來高喚的男聲。
「二當家,二當家的,你在哪里?出個聲音吧!」
「我在這里。」
循聲而來的是一名長得猴兒似的瘦小男子,背後背了兩把磨得鋒利的斧頭,他撥開擋路的長藤,從長滿利刺的樹叢後頭走出。
「哎呀!二當家的你真讓人一通好找,我小猴都快走斷一雙腿了。」胡陽大山很大,山巒疊著山巒,一峰連著一峰。
「找我做什麼?」他的聲音一逕冷漠。
「是大當家的找你……」話說到一半,小猴忽地仰鼻一嗅,「二當家一個人喝酒?」
大石頭上空無一人,只留下淡淡酒香。
「你看到第二個人嗎?」他輕瞟一眼,微動的樹葉上殘留一滴酒滴,如露珠一般在葉片上滾動。
「嘿!嘿!一個人喝酒清靜些,沒人來打擾。」他奉承的搓著手,模樣諂媚,不時賊眉賊眼的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