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不大,院子只有二進,分了三小院和一處客房,另外是下人住的偏屋,母女倆只走了幾步路便到了兩明一暗的小院,明處的左間屋子做為書房,一個眉目清朗的小兒正十分專注的描紅。
「小姐……」
凌翎……不,凌翎這名字已隨著逝去的生命消失了,她該認命,真正把自己當作這具身子的主人。
皇甫婉容在唇上比出一指,做出噤聲的動作。
因為沒錢買不起小廝,淺草便暫時充當書僮,為小少爺鋪紙,研墨添茶。
「娘。」額上冒了點薄汗的雋哥兒見到娘親到來,歡喜的咧開嘴。
「娘吵到你了?」怎麼才練個字就滿頭大汗,他拿的是筆不是大刀。她笑著用帕子擦擦兒子額頭的汗。
他搖頭,模樣很是可愛。「沒吵到,我剛好寫完十個大字,娘你瞧瞧,看我寫得好不好?」
「好,娘瞅瞅。」她由不適應當娘,到如今的應得順口,心里已接受是兩個娃兒的娘。
小孩子都是愛求表現的,當她看到兒子亮晶晶的雙眼瞅著她瞧,笑在心里的她鼓勵的揉揉他的頭發。
「嗯,以初學者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你再多用點心能寫得更好,等夜嬤嬤買了紙回來,娘教你識更多的字,我們也該念《三字經》啟蒙。」他的啟蒙已經晚上一、兩年。
在凌府,凌氏子孫約兩歲大就會背完《三字經》,三、四歲的孩子能寫一手好字,《百家姓》、《千字文》那是倒背如流,《朱子家訓》是最基本的課表,書閣內上萬本的藏書是府內子弟的必讀物,每人至少要看過一遍,不用熟記但要知其出處。
文人子弟重讀書,能知文識字,通達其中含意,不求文以立國,但求通情達理,月復有書香,修身持德。
「好,那我再練練,娘你再坐一會兒,淺草姊姊,給我娘上茶。」雋哥兒小大人似的吩咐丫頭做事。
「是的,小少爺。」
淺草笑著要斟茶,一張圓臉很有喜感,十三歲的她比同年齡的姑娘高挑,但不知是這些年缺糧少食的,就圓一張臉面,手腳和腰身細且修長,初見時有種不協調感。
臉圓的人應該是胖子,怎麼會瘦得像皮包骨呢?可是看久了也順眼,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甜,讓人忍不住苞著笑。
「不用了,我不渴,還有雋哥兒也別練了,再寫小手都要腫了,娘要教你一件事,凡事要適可而止,過與不及都不好。」皇甫婉容內在的凌翎一時半刻還改不了女史的作風,一開口免不了要說教。
不過求知心切的雋哥兒卻很喜歡這樣的教導,以前的娘根本不管他,他大字不識一個,現在的娘變得好好,會教他一筆一劃的寫字,還會告訴他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只是他有時候听不太懂,要想很久很久。
兩人一個願意教,一個樂意學,相處起來比從前還像親母子。
「娘,不寫就寫不好。」他覺得他還可以再寫十個大字。
將女兒放在矮凳上,皇甫婉容攬過兒子,輕揉他微酸的小指頭,「是不是有酸麻酸麻的感覺?這就是該休息的警訊,要是再練下去,五根小手指就要腫起來了,隔天你會拿不住筆,別說十個大字了,你一個字也寫不了。」
「是這樣嗎?」他模模自己的手,真的像娘說的一按就酸酸的,他剛剛練字時完全感覺不到。
「要不要試試?」皇甫婉容指著攤開的白紙,讓他親自嘗試,有些事做過了方知個中滋味。
「不要、不要,娘再揉揉,我手酸。」他搖頭搖得很快,露出小孩子才有的天真。
「就你命好,還要娘跟你揉手。」她取笑兒子的嬌氣,有緣當母子是一種福氣,她會多疼疼他。
雋哥兒一個勁的笑,直往娘親懷里鑽。
一旁的淺草面上含笑,輕手輕腳的收拾筆墨,將書寫過的毛筆清洗干淨,倒放在竹節做的筆筒里。
「哥哥,羞羞,跟娘撒嬌,我長大了,不跟娘撒嬌。」瑩姐兒一直捉著娘親的裙子不放,小臉一抬很是神氣。
「好呀!你別跟我搶娘,娘是我一個人的。」他兩只小手一張開,站直的高度只抱得到娘的大腿。
瑩姐兒一听,微黃的小臉就扁了,一副快哭的模樣。「娘,你不會不要瑩姐兒對不對?娘也是我的。」
「對,娘是你們的,你們是娘的心肝。」她一手一個抱滿懷,感受為人母的喜悅。
「嗯,娘不要再睡著了叫不醒,瑩兒會怕。」皇甫婉容的昏迷讓瑩姐兒嚇到了,她一直記著娘臉白白的樣子。
一說到娘親差點死掉,雋哥兒的身體微微發抖,他抱母親的手更緊了,好像他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好,不怕、不怕,娘只是睡沉了,一時沒听見你們的聲音,以後雋哥兒要帶著妹妹,你是哥哥,要保護妹妹,等你長大了要當咱們家的頂梁柱。」他們才是最親的,骨血相連,而她不確定能不能一直當他們的娘。
未雨綢繆是人之常情,頂著皇甫婉容的皮肉,她能做的是教這對兒女成長,彼此關心,彼此照顧,即便有一天她不在了,兩個娃兒也能同心度過危難,在茫茫人世找到活下去的方式。
「我听娘的,娘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雋哥兒很慎重的牽起妹妹的手,表情有點嚴肅。
「娘,我就跟哥哥好,不跟哥哥吵架。」瑩姐兒把哥哥的手拉得很緊,拉著、扯著就玩起來。
看著兩個小娃的淘氣,皇甫婉容也笑了,大手包小手的跟他們玩起勾勾手的游戲。「不許跑,我捉著誰的手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哥哥的手。」好好玩。
「不是我、不是我,是妹妹的手。」妹妹的手好小。
「喔!誰說謊了?不誠實的人會被月亮婆婆割耳朵。」這一招用來嚇小孩子最有用了。
「不要、不要,不要割我的耳朵,娘壞,嚇我。」小娃兒都快哭了,眼眶含著淚泡。
「妹妹不怕,哥哥保護你,我們不理會壞娘。」娘呀!吧麼要嚇妹妹,她一哭起來很驚天動地的。
看到兒子埋怨又無奈的神情,皇甫婉容忍不住大笑,笑得連淺草都一臉狐疑,小姐傷了一回怎麼變了一個人似,以前她從不放聲大笑,說是不端莊,最多露齒一笑。
「小姐——」一聲略帶老氣的聲音一喊。
往門口一瞧,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穿著暗褚色衣裙走近,臉上帶著一抹止不住的笑意。
「夜嬤嬤,你回來了。」原主的女乃娘,一個忠心的婦人。
「小姐,你讓老奴賣的團扇,老奴……」還真是神了,那般的高價居然也賣得出去?!
皇甫婉容舉起手制止,轉頭吩咐,「淺草,去煮鍋綠豆湯給雋哥兒、瑩姐兒消消暑,記得留一碗給夜嬤嬤……」
將人給打發出去後,她才讓夜嬤嬤把事情說了,聞言,也是一臉的驚喜。
「真的賣出六十兩?」
「是的,小姐,綢緞莊的掌櫃一瞧見老奴拿出的團扇,兩眼頓時睜得好大,把老奴嚇得差點奪門而出。」她以為價錢開得太高了,有誆人的意味,掌櫃的要掄袖子揍人。
夜嬤嬤不姓夜,她本姓什麼其實也不記得了,小時候逃荒逃到皇甫家附近的莊子,老莊頭看她可憐就收留她在莊子上干活,大了嫁給莊頭在皇甫家干小廝的二兒子,生有二子一女。
後來皇甫老爺甫生長女要一名女乃娘,剛生完老三不久的夜嬤嬤便去了,皇甫夫婦待人是沒話說的好,對待府中下人也十分和氣,因此夜嬤嬤一待就不走了,一心女乃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