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揚眉。
陳莊頭的背脊泛起一股冷意,他直了好些年的腰終于彎下去了。「是小的,小的太不經心了,以為東家會照往例的只留下幾石米自用,其余以市價賣給米鋪當一年花用。」
她略感滿意的一頷首。「好在你還知道自己是誰,不用我費心扳扳你的腰,你要曉得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中。」
她的便宜老爹買下他時他還只是個逃難的災民,身邊除了一床破棉被和兩身衣服外再無長物,是她爹可憐他才給他一份活干,還給老大不小的他討了房妻室,讓他從此安頓下來。
陳莊頭在田里干活很賣力,所以皇甫老爹才將他留給女兒,從小農戶提拔為管著十數人的莊頭,只因相信他會做得好,將小姐視為主子,全心維護。
可惜皇甫老爹看錯了,他把心大的白眼狼看成忠心不二的顧家犬,趙府長子還在時不敢貪得太多,人走茶涼後就把手伸得太長了,貪了東家的財物還不夠,居然妄想整碗端走。
陳莊頭表情一變,腰彎得更低了。「一切听東家的吩咐。」他的冷汗直流。
貝著唇,皇甫婉容無聲輕笑,「不論你拿多少,還回去。」
「這……」五千兩呀!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還有,記得誰才是你的主子,不要盡想著往那邊送好處,這兩年你用我的銀子「孝敬」婆婆也該夠了,孝順長輩是為人兒媳的責任,以後不必勞煩你。」
皇甫婉容呀!瞧你過得多卑微,都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無良的婆婆還不放過你,跟你搶糧搶銀子,你這一生為什麼讓自己過得這麼委屈?
在皇甫婉容身體里的凌翎對原主的不滿又添了一些,她實在無法接受明明能過得好日子卻被折騰得支離破碎、生不如死。
想到一睜開眼看見兩個瘦得沒丁點肉的娃兒,臉色因為長期吃不飽而發黃,目光呆滯的缺乏稚童該有的活潑,死氣沉沉的宛如兩具等死的行尸,不知明天在哪里,她的心口便有一股莫名的怒氣——對原主的積怒。
「小的,小的……沒有。」他的汗流得更多了,整個背都濕透了,像是泡在水里面。
「我不管你有沒有,我只要求從今日以後你只有一個主子,不要妄想兩邊討巧,機會是你的,我給你,好自珍惜。」
她語調不輕不重,溫煦的恍如微風拂過,卻句句敲打著他的心,令他汗流浹背。
「是、是,小的謹記東家的囑咐。」這女人……不,是東家,幾時變得這般厲害?處事明快干練。
「還有,落雪前再種一茬冬麥、包谷和土豆,收成後我有用處,不做糧食用。」她有更大的收益。
「不做糧食用?」他表情古怪。
做糧種。但她沒必要讓他明白。「明年開春接著種,稻作緩一年,以麥子和包谷為主,土豆十畝左右即可。」
短期作物收獲快,約在枯水期來臨前便可收成。
「什麼,不種稻?」那他們來年吃什麼?
「這里有三十兩銀子,十兩銀子是單給你的,另外二十五兩另外分給那五戶為我干活的佃農,稻米入倉後,你再置辦幾桌席面,算是慰勞他們這一年的辛勞,銀子由我出。」不會讓人白干活。
「……」
五千兩和十兩……差距太大了,欲哭無淚的陳莊頭不敢抬頭,怕人瞧見他眼底的淚光。
驀地,他打了個冷顫,想起等著分一杯羹的謝氏姑佷,她們還巴望著把這一季的稻米賣了好從中獲利。
完了、完了,這下子得罪太多了,他要怎麼跟她們說大少女乃女乃今年不賣米,說好的好處就此作罷。
唉!唉!唉!苦呀!
一年後——
「娘,你要去哪里?」
皇甫婉容若無其事的轉身,臉上帶著完美無瑕的淺笑,她略低了低頭,看向個頭稍微抽高兩寸的白肉包子。
「雋哥兒,你太嚴肅了,娘只是看帳看累了,想到外頭透透氣,偷個懶,你別板著一張臉,好像娘要作賊似。」
要理直氣壯不心虛,她活了兩輩子的人還斗不過一個五歲大的男童,他就愛裝出小老頭的樣子。
「你又想溜到城里玩是不是?」娘真狡猾。
「不像話,是去收帳,娘不做生意有你的吃喝穿戴嗎?」她搖著頭,故作失望,好似兒子太不懂事了。
「娘,你不要每次都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人,我長大了,會分辨是非,你騙不了我。」一派少年老成的雋哥兒微噘著嘴,雙手往後一背,做出「他是大人」的模樣。
看著個頭到腰際的兒子,她噴笑道︰「是呀!是呀!雋哥兒長大了,是一家之主了,家里沒有你不行,娘出去玩了,你好好的看家,還要照顧妹妹,別讓她頑皮了。」
「娘,我還沒長得很大,你看我沒你一半高,不能當家,我……我硯台沒了,要到縣城里買。」娘太壞了,自個兒出去玩居然不帶他,他巴著她大腿也要跟,看她怎麼丟下他。
「嘖!娘給你請先生不是教你耍賴,呿!呿!呿!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死皮賴臉。」皇甫婉容輕推兒子額頭,假意不認子,帶著小屁孩逛大街有何樂趣。
「你家的,我是娘的雋哥兒。」
他一把抱住她的腿,無賴的咧開嘴求當跟班,看得小廝湯圓很無語。
「哦!原來是我家的雋哥兒,咱們家將來的頂梁柱,你這番無賴行徑太不成器了。」這狗皮膏藥的習性是跟誰學的?
「我也要跟啦。」反正他只有五歲,不用太有出息。
「娘,我也去、我也去。」養得粉妝玉琢的瑩姐兒一蹦一跳的跑過來,手里抱著剛出生不到兩個月、毛色雪白的狐狸犬。
看著一雙白女敕可愛的兒女,兩眼發光的直瞅著她瞧,皇甫婉容無奈的笑了。「好,一起去。」
「哇!好棒,要去城里了……」她要換上剛做的新裙子,系上淺粉色的頭繩,讓粉豆再幫她編個辮子。
「娘,我要買九連環和七巧板,你上次說我要是听話就買匹小馬給我,我可以自己挑嗎?我喜歡黑色的馬……」
「停,別吵,你們兩顆跳豆,又不是第一次到城里去,你們興奮個什麼勁。」天呀!頭好痛。
第四章荷包賺滿滿(1)
從突厥皇城一路南下到京城,約要走上五到六個月,凌翎的棺木由三百名突厥士兵和兩百名邊城侍衛運送回京,她生前是知識淵博的女史,死後無比尊榮,這一生也值了。
當年的凌太傅,今日已是凌丞相,太子一登基,昔日的帝師也加官晉爵,而為防外戚坐大,皇帝重用自己人馬,凌府二子亦官居高位,一文一武輔佐帝君,女兒的死是凌丞相心中最深的痛,為了確保女兒芳魂能安然抵京,他動用了些權勢,讓兩名欽天監官員前去接棺,護棺,女兒都已然客死他鄉了,還能不讓她落葉歸根嗎?
長長的送棺行列五、六百人,的確夠聲勢浩大的,坐在棺木上的凌翎常托腮冥想,她寧可活著也不要這份尊榮,死後皇上雖封賜她為常寧郡主,但死了的她要封號何用?
走走停停三個多月,只能無形的凌翎無聊得四處听人說閑話,精通突厥、匈奴、契丹、吐蕃話的她听著突厥人說起他們養的牛羊,毛皮多到銷不出去,挖出的寶石沒人買,也不知往哪里銷,滿帳篷的香料堆到快發霉了。
然後她又听見欽天監兩名官員的對話,一個憂心忡忡的說︰「三年大澇之後必有大旱,百姓又要民不聊生了。」
另一個則回道︰「快去囤糧吧!說不定還能發筆大財,夠吃三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