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賣酒的店鋪跟前,打開錢包,才發現只有二百日元硬幣,卻沒有十元的;一千日元紙幣都沒有,就只有一萬。店鋪才剛剛拉下閘門。真氣人。總要找個地方換點零錢。
我走到車站。一群武裝上陣撐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傾巢而回。對了,這些家伙現在一定是回家喝啤酒,算是辛勞一天的獎勵。那麼,我就沒資格窩在家里喝了。今天我過著跟他們相反的生活。
我買了車票,投下二百日元找來零錢,就有一點高興。朝東京市中心駛去的火車空空落落,坐下來,感覺還要比在家裏輕松。
我在澀谷下車,隨處蹓躂。市街、學校頂樓和體育館後面的空地,都讓小孩子佔領了。酒吧甚麼的連影都沒有,我一氣之下就折返車站。
途中買了包香煙。掏出一張萬元紙幣,玻璃窗里面的大嬸瞼有難色。迫於無奈,我只好多買一個_百日元的打火機和一包口香糖。
把零錢放進錢包時,給塞在一角的_張收據映入眼底。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
我不假思索,馬上走進香煙店旁的公眾電話亭裏,抓起听筒。流動電話忘了,放在家里。我急不及待按下酒吧的電話號碼。
「是,這里是『比芝』。」
我想是那個胖嘟嘟的媽媽桑的聲音。
「請問小夜子在不在呢?」
「請你稍等一下。」
媽媽桑一句︰「小夜子,你的電話。」小夜子就馬上來接听了。
「喂喂?我是小夜子。」
「是我。」
「喔?到底是誰?」
小夜子一腔正經八目的語氣,損了我的自尊心。我不吭一句。隨即又知道這種尊心沒有由來,也就自動報上名字算了。
「是時男呀!」
「我知道。」
小夜子耍我。
「怎麼了?」
「我在澀谷。」
「那又怎麼樣?」
「待你下班,見個面好不好?」
「為甚麼要見面?」
小夜子就是這副德性。
「沒甚麼特別理由,見面就見面。」
「情侶才會毋須理由便見面踫頭。」
「你不答應就直說好了!」
我的語調有點毛躁。原來也不期望她會送上溫柔軟語,可是,也用不著把話說得這麼不留余地。小夜子卻在電話里頭笑起來。
「酒吧十一點半打烊。附近有一家營業至深宵的酒吧,在那兒等吧。」
她說明酒吧的泣置。
我朝日比谷走,途中用提款卡拿了一點錢。小夜子跟溫婉坦率這些詞匯扯不上半點關系。這個女人總是反覆無常自以為是。不過,這種說話語氣跟她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她在電話里語調溫香軟媚,我才要掛線。
還有時間。銀座鐵道橋下小酒館林立,我就挑了一家進去。流過汗,體內酒精都蒸發掉。在這里又是喝啤酒。不是想喝個爛醉,也不想灌水似的狠狠喝不停,我只想繼續醉意惺忪。過了十一點半了,我在約定的酒吧里喝著威士忌加水,小夜子也就來了。好一個傲慢的女人,誘盡男人的目光。
「搞甚麼鬼?這副德相。」
小夜子在我跟前坐下來,投來鄙夷的目光。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打扮。沒有翻領的襯衫,松松垮垮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一雙髒兮兮的球鞋。也難怪小夜子看了要皺眉。
「原本只打算去車站買啤酒的,不知不覺跑到這里來了。」
「你倒拐了好遠的路哩!還有那一身厲害的酒臭!」
「從早喝到晚,流出來的汗水都是啤酒。」
小夜子跟酒吧的調酒師看來蠻熟稔。不用多費唇舌,人家就自動送上飲品。
「這是甚麼?」
「是Perrier!下班後不喝酒。」
「嘿。」
無話可說。半晌不做聲。我知道小夜子覺著無聊。
「有沒有甚麼有趣的說來听一听。」
我問。小夜子一臉厭煩。
「如果你以為可以拿我來尋開心,我看你就甭想好了!我可不是那種為你送上溫柔的女人,你心里有數呀!」
「呀呀。」
「給奈月掛個電話!你準會如願以償得到安慰。」
「她不管我了。」
「喔,是嗎?」
小夜子沒半點驚訝。
「都是你送我回家讓她撞上惹的禍,嗯,不過也沒辦法吧。」
「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
「有一點點吧。」
「你錯了。」
「為什麼?」
「奈月才不會為這點小事不管你。」
「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給甩了。」
「別胡縐了,你想贏得我的同情吧?」
「這一招對你奏效嗎?」
「說的也是。如果她不管你,就肯定是另有別情。你一定是干了些甚麼事了。」
「干了些其麼事?」
「教她鄙視你的事情。奈月在這方面一向都很執著。」
我默不做聲。給甩掉又好,嫌棄都好,都沒有給人家瞧不起那麼心痛到底。
「你說的沒錯。」
我乾脆承認,小夜子別過頭來看著我。
「我原本以為自己還算是個過得去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只是個小心眼,只管逃避的笨蛋。那個家伙擁有與眾不同的人生方向。在他跟前,自信心搖搖欲墜,我就只管揪來不相干的人伴著自己。踫上失敗,生怕在眾目睽睽下挨罵,乘火車上班就想吐。你還記得大學舉行嘉年華會的時候,學會會室起了一場小火災嗎?我當時並不在場,卻是為了擔下部長之名,在學長跟前俯首認錯,揚言要負上全部責任,甚至準備退學。那個時候,我可多有男子氣概,自己都覺得了不起呀!只不過三年罷了,一個人竟然可以淪落至此。」
小夜子不做聲。杯子里的冰塊溶化了,香煙在射燈下裊繞。
「淨是熬了三年,也算是說得過去了。」
小夜子囁嚅說著。
「是嗎?原來我還算勉強可以哩。」
我輕輕笑了_下,把空杯子推到調酒師跟前。
「要一樣的。」
「別喝了。」
小夜子制止我。
「你干甚麼?」
她盯著我說︰
「來不及跟我上床了。」
我瞄看她。
小夜子一絲不掛,身體發出一種藍藍白白的光暈。滑溜溜的觸感在手心擴散,我有些緊張,輕咬她的。她卻一動也不動。
貝起一點舊事。小夜子在床上就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教我不知道多少遍自信心盡失。
腦海里掠過一絲內疚。大慨是覺得背叛了奈月吧?既然來到這里,再說都是多余。
我一邊撫模她一邊換姿勢。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迎向我,技巧嫻熟,讓我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不過,還是抓住了她的膝蓋,然後朝那一個構造不明、溫潤緊繃的地方進發。
可是,我的身心沒法一致。她惹起我的欲念,我的身體卻如老頭兒。焦急拼命卻是有心無力。
「這家酒店沒有Perrier呢!」
小夜子看著冰箱。燈光讓她的影子放大了映在牆壁上。這個黑影看來像是甚麼怪物似的。小夜子已經穿好衣服了。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家。」
「呀呀……」
我窩在床上回答。
「這個時候,我可不知道要說甚麼。」
「算了,安慰反而教我難受。」
「再見。」
小夜子離開。我果著身子賴在床上,覺得自己好像那些給丟在貨倉里的人體模型似的。
走出時鐘酒店,都已經過了兩點鐘。我只好攔計程車回家,途中卻又改變主意,在新宿下車。
新宿倒是充滿另類能量,我懂那些家伙的心情,來到這里,就覺得踏實安心。這里可算是東京的「療養院」。在街上蹓躂的,都是那些慘白弱不禁風的家伙。
我先後跑到兩家小酒館喝酒,都是學生時代泡慣泡熟的。踏進去就沖來一種鬧哄哄的氣氛。我的嘴巴蹦出笑話連篇。人家受落,我也高興。這個晚上,我口齒伶俐,想不到自己擁有這種逗人發笑的本領,也真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