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常不在 第11頁

到了賣酒的店鋪跟前,打開錢包,才發現只有二百日元硬幣,卻沒有十元的;一千日元紙幣都沒有,就只有一萬。店鋪才剛剛拉下閘門。真氣人。總要找個地方換點零錢。

我走到車站。一群武裝上陣撐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傾巢而回。對了,這些家伙現在一定是回家喝啤酒,算是辛勞一天的獎勵。那麼,我就沒資格窩在家里喝了。今天我過著跟他們相反的生活。

我買了車票,投下二百日元找來零錢,就有一點高興。朝東京市中心駛去的火車空空落落,坐下來,感覺還要比在家裏輕松。

我在澀谷下車,隨處蹓躂。市街、學校頂樓和體育館後面的空地,都讓小孩子佔領了。酒吧甚麼的連影都沒有,我一氣之下就折返車站。

途中買了包香煙。掏出一張萬元紙幣,玻璃窗里面的大嬸瞼有難色。迫於無奈,我只好多買一個_百日元的打火機和一包口香糖。

把零錢放進錢包時,給塞在一角的_張收據映入眼底。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

我不假思索,馬上走進香煙店旁的公眾電話亭裏,抓起听筒。流動電話忘了,放在家里。我急不及待按下酒吧的電話號碼。

「是,這里是『比芝』。」

我想是那個胖嘟嘟的媽媽桑的聲音。

「請問小夜子在不在呢?」

「請你稍等一下。」

媽媽桑一句︰「小夜子,你的電話。」小夜子就馬上來接听了。

「喂喂?我是小夜子。」

「是我。」

「喔?到底是誰?」

小夜子一腔正經八目的語氣,損了我的自尊心。我不吭一句。隨即又知道這種尊心沒有由來,也就自動報上名字算了。

「是時男呀!」

「我知道。」

小夜子耍我。

「怎麼了?」

「我在澀谷。」

「那又怎麼樣?」

「待你下班,見個面好不好?」

「為甚麼要見面?」

小夜子就是這副德性。

「沒甚麼特別理由,見面就見面。」

「情侶才會毋須理由便見面踫頭。」

「你不答應就直說好了!」

我的語調有點毛躁。原來也不期望她會送上溫柔軟語,可是,也用不著把話說得這麼不留余地。小夜子卻在電話里頭笑起來。

「酒吧十一點半打烊。附近有一家營業至深宵的酒吧,在那兒等吧。」

她說明酒吧的泣置。

我朝日比谷走,途中用提款卡拿了一點錢。小夜子跟溫婉坦率這些詞匯扯不上半點關系。這個女人總是反覆無常自以為是。不過,這種說話語氣跟她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她在電話里語調溫香軟媚,我才要掛線。

還有時間。銀座鐵道橋下小酒館林立,我就挑了一家進去。流過汗,體內酒精都蒸發掉。在這里又是喝啤酒。不是想喝個爛醉,也不想灌水似的狠狠喝不停,我只想繼續醉意惺忪。過了十一點半了,我在約定的酒吧里喝著威士忌加水,小夜子也就來了。好一個傲慢的女人,誘盡男人的目光。

「搞甚麼鬼?這副德相。」

小夜子在我跟前坐下來,投來鄙夷的目光。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打扮。沒有翻領的襯衫,松松垮垮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一雙髒兮兮的球鞋。也難怪小夜子看了要皺眉。

「原本只打算去車站買啤酒的,不知不覺跑到這里來了。」

「你倒拐了好遠的路哩!還有那一身厲害的酒臭!」

「從早喝到晚,流出來的汗水都是啤酒。」

小夜子跟酒吧的調酒師看來蠻熟稔。不用多費唇舌,人家就自動送上飲品。

「這是甚麼?」

「是Perrier!下班後不喝酒。」

「嘿。」

無話可說。半晌不做聲。我知道小夜子覺著無聊。

「有沒有甚麼有趣的說來听一听。」

我問。小夜子一臉厭煩。

「如果你以為可以拿我來尋開心,我看你就甭想好了!我可不是那種為你送上溫柔的女人,你心里有數呀!」

「呀呀。」

「給奈月掛個電話!你準會如願以償得到安慰。」

「她不管我了。」

「喔,是嗎?」

小夜子沒半點驚訝。

「都是你送我回家讓她撞上惹的禍,嗯,不過也沒辦法吧。」

「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

「有一點點吧。」

「你錯了。」

「為什麼?」

「奈月才不會為這點小事不管你。」

「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給甩了。」

「別胡縐了,你想贏得我的同情吧?」

「這一招對你奏效嗎?」

「說的也是。如果她不管你,就肯定是另有別情。你一定是干了些甚麼事了。」

「干了些其麼事?」

「教她鄙視你的事情。奈月在這方面一向都很執著。」

我默不做聲。給甩掉又好,嫌棄都好,都沒有給人家瞧不起那麼心痛到底。

「你說的沒錯。」

我乾脆承認,小夜子別過頭來看著我。

「我原本以為自己還算是個過得去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只是個小心眼,只管逃避的笨蛋。那個家伙擁有與眾不同的人生方向。在他跟前,自信心搖搖欲墜,我就只管揪來不相干的人伴著自己。踫上失敗,生怕在眾目睽睽下挨罵,乘火車上班就想吐。你還記得大學舉行嘉年華會的時候,學會會室起了一場小火災嗎?我當時並不在場,卻是為了擔下部長之名,在學長跟前俯首認錯,揚言要負上全部責任,甚至準備退學。那個時候,我可多有男子氣概,自己都覺得了不起呀!只不過三年罷了,一個人竟然可以淪落至此。」

小夜子不做聲。杯子里的冰塊溶化了,香煙在射燈下裊繞。

「淨是熬了三年,也算是說得過去了。」

小夜子囁嚅說著。

「是嗎?原來我還算勉強可以哩。」

我輕輕笑了_下,把空杯子推到調酒師跟前。

「要一樣的。」

「別喝了。」

小夜子制止我。

「你干甚麼?」

她盯著我說︰

「來不及跟我上床了。」

我瞄看她。

小夜子一絲不掛,身體發出一種藍藍白白的光暈。滑溜溜的觸感在手心擴散,我有些緊張,輕咬她的。她卻一動也不動。

貝起一點舊事。小夜子在床上就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教我不知道多少遍自信心盡失。

腦海里掠過一絲內疚。大慨是覺得背叛了奈月吧?既然來到這里,再說都是多余。

我一邊撫模她一邊換姿勢。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迎向我,技巧嫻熟,讓我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不過,還是抓住了她的膝蓋,然後朝那一個構造不明、溫潤緊繃的地方進發。

可是,我的身心沒法一致。她惹起我的欲念,我的身體卻如老頭兒。焦急拼命卻是有心無力。

「這家酒店沒有Perrier呢!」

小夜子看著冰箱。燈光讓她的影子放大了映在牆壁上。這個黑影看來像是甚麼怪物似的。小夜子已經穿好衣服了。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家。」

「呀呀……」

我窩在床上回答。

「這個時候,我可不知道要說甚麼。」

「算了,安慰反而教我難受。」

「再見。」

小夜子離開。我果著身子賴在床上,覺得自己好像那些給丟在貨倉里的人體模型似的。

走出時鐘酒店,都已經過了兩點鐘。我只好攔計程車回家,途中卻又改變主意,在新宿下車。

新宿倒是充滿另類能量,我懂那些家伙的心情,來到這里,就覺得踏實安心。這里可算是東京的「療養院」。在街上蹓躂的,都是那些慘白弱不禁風的家伙。

我先後跑到兩家小酒館喝酒,都是學生時代泡慣泡熟的。踏進去就沖來一種鬧哄哄的氣氛。我的嘴巴蹦出笑話連篇。人家受落,我也高興。這個晚上,我口齒伶俐,想不到自己擁有這種逗人發笑的本領,也真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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