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拿鶴 第6頁

王爺半年前的話,她一字不忘。

驕?她哪里驕?因為他的寵愛,她得意一點不行嗎?不過在皇宮里嘲諷了幾名沒用的公主,在軍營里鞭打了幾名牢犯,在遠征安南時將安南軍營炸個面目全非而已。大元的火炮厲害,那些安南兵沒用嘛。這——有什麼大不了?何況,她也不認為她的所行所做有何不妥。

明日起程回大都,她的心情原本不錯,卻因為堤邊兩名監工的無心戲言惹來不快。若不看在明日回程的分上,她定要他們滾到江里喂王八。

「小姐,他們也是無心。」長秀搖頭。

「你還跟著?」木默瞟他一眼。

「我……」長秀正要勸慰,身後小巷突然躥出一道黑影。

黑影身後,深遠的巷頭處,稀奇追著一群衣衫整齊的男女,有老有少,口里全叫著「姑爺等等」。

黑影一陣風地從兩人站立的縫隙間沖過,木默雙眉一皺,戾氣入眼。長秀兩手早已握在彎刀上,眯眼間正要追上黑影,卻因反沖回頭的黑影收住步子,戒備看著跑回頭好奇打量他的男子。

男子衣衫樸素,笑容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見過。

「你,你!」男子伸出手指點點長秀,又回頭點點木默,眼中驚喜閃閃,「還記不記得我啊,木姑娘!」

木默微退一步,冷眼看他。

極少有人叫她木姑娘,木默是她的名字,若要說姓氏,應是弘吉烈才對。這名男子看去約二十出頭,看到她似乎很開心,笑容滿面。他的長相很討人喜歡,也有些面熟。彎彎的眼楮笑成月牙形狀……

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愉快的回憶閃入腦中,「你是……」

「曲拿鶴啊,我是曲拿鶴。你不記得啦?」男子跳近一步,指指自己鼻頭,「難怪,也難怪,咱們兩年沒見了,木姑娘可能不記得我吧。我就是你那天在江邊請吃……」

「曲拿鶴!」她拍掌低叫,唇邊有了一抹笑意。

「是我是我。」瞧她笑起來,他笑得更歡。

正想說什麼,卻听長秀道︰「曲公子,巷子里跑來的人……是叫你嗎?」

「啊——」慘叫一聲,曲拿鶴跳腳起來,「這次完了,長兄,木姑娘,今兒個我有空,待會請你們吃飯。啊,現在我得躲一躲。長兄,如果有人問你看沒看見一個人跑過,你就說沒看見,千萬別說看見我了啊。」

交待完畢,越來越逼近的人群也容不得他解釋太多,兩人互看一眼,只見他飛快閃進巷口邊某個小攤販的車後,如貓兒般縮著腰,順道拿起一個竹籠擋在前面。

真像一只貓……

兩人眨眼,對視,面無表情。

靜靜立了半晌,長秀見她面容緩緩升笑,除了小心戒備,對這突來的意外之人也不反感。

片刻後,人群跑近,其中一人果然問長秀,他正要搖頭,卻听木默道︰「看見了。」

啊——低低的抽氣聲在喧鬧的大街上等于沒有,但長秀自信耳力不錯,斂眼在心底笑了聲,眼角若有若無地瞟向竹籠。

「他往那邊去了。」指指街口,木默神色平靜。

「多謝姑娘。」為首的肥胖男子躬手抱拳,回頭大叫一句「快追,說什麼也不能讓姑爺跑了」,言畢,一群人隨即浩浩蕩蕩沖殺而去。

兩人再對視……

「小姐聰明。」長秀垂眼低贊。

貝唇一笑,木默走到竹籠邊,腳尖踢了踢竹籠,「曲拿鶴,他們已經走了。」

「呼,嚇死我了。」丟開竹籠,帶笑的臉露出來。

一掃方才的不快,木默勾起耳邊垂下的烏絲繞玩,笑問︰「你這次又被你娘踢出來了?」

「是啊!」他也不否認,拍拍身上的灰,沖小販笑了笑,回頭對她道,「不過……這次麻煩大了點……我本想過幾天就回去,誰知今日一早撞上王員外的小姐,被她的繡球給打中……啊,木姑娘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故意的,也沒誤吃宴餃,是那球飛得太遠才打到我,我這次可是遠遠地在看影戲,遠遠地。」特別強調後三字。

「……桃花相。」長秀咕了句。

木默听著,只是笑了笑,打量他。

兩年沒見,他的笑臉上仍是三彎月牙——兩彎上弦月如眼,一彎下弦月如唇——俊秀的臉雖比長秀好看,卻沒有王爺的沉穩之氣。除了多些成年男子的氣息,他似乎與當日離開時沒什麼區別。

沒區別呢,不似她……唉……

「木姑娘有不開心的事啊?」

有又如何,她的心事又是他豈能管的。

淡看一眼,她甩袖笑了笑,舉步前行,心知長秀仍會跟著,也知他會隨上來。

是的,她不開心,非常非常不開心,不像他,隨時都能掛出一副討人喜歡的笑臉。

是夜——

「我呢……听我爹說啊,娘生我的時候,正好有一群白鶴在江灘上飛舞,我爹當時非常高興,本來要給我取‘飛鶴’這個名字的,不過我哭了一聲,驚走了那群白鶴,爹一下子又不高興起來,就叫我拿鶴了。不過呢……嘻嘻!」他捂嘴笑了一陣,拉緊灰色斗篷,將腦袋移到她耳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只有兩人听得見的聲音道,「我爹會彈琴,他總想教我,我學了一段時間,不過每次我彈琴的時候,江邊的鶴不是驚嚇飛走,就是有幾只從天上掉下來摔死。」

摔死?

木默喉頭啞了啞,不知該說什麼。

曲拿鶴,曲拿鶴,難怪哪難怪,果然是……人如其名。

她看看身上的灰斗篷,再看看遠遠表演的傀儡戲(即木偶戲),不太明白自己怎會隨他一同前來,還是在回大都的前一天夜里。

白天遇到他,勾起一些愉快的回憶。他說要請她與長秀共餐,她是沒什麼興趣的,也不差那一頓飯;長秀則未置一詞,兩人統一的結果是——拒絕他。

他有點失望,在臉上能看出來。隨後他也沒再強求,互相打量一陣,說些無關緊要的見聞,她與長秀回了落腳的官設驛店,他則反方向而行。不想到了夜里,他鬼鬼祟祟抱了兩件灰斗篷,貓腰從牆外跳進來。她看得分明,以他笨手笨腳的武功,沒驚動守夜的官衛真該叫菩薩保佑。

不明白他有何目的,原以為他知道自己與皇族人有關,是為討好巴結而來,意外的是,他說要逗她開心。

「我從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報了再忘的。」月色下,他抱著灰斗篷拍胸,「木姑娘,我瞧你心里不高興,晚上我帶你去玩玩,偷偷地,不要告訴長兄,保管玩過之後你就高興起來了。」

她呢,明明準備歇息了,鬼使神差地竟會答應他一起溜出來。

為何輕易就隨他溜了出來,和這個只見過兩次面、根本稱不上朋友的男人?

天知道,或許是他貓腰的樣子太好笑,或許愉快的回憶讓她心情短暫輕松,總之,听他說——「披著斗篷,你今晚別想著自己是什麼王爺啊鮑主的,我帶你偷偷地樂」——之後,她倒真想看看他口中的「偷偷地樂」到底是個什麼意境。

人是出來了,結果……混在人堆里看傀儡戲。

這算什麼「偷偷地樂」?

她翻個白眼,撇嘴。皇宮里王府里常有戲看,聲色皆比尋常百姓演得好,真不明白蹲在嘈雜的人群里有什麼快樂可言。但不否認,這不像前呼後擁的皇宮王府,也不比兵陣肅嚴的軍營前陣,多少令她有那麼些些的、小如米粒大小的……新鮮感。

相處時間不長,由言談中能看出他沒什麼壞心,武功……很欠火候。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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