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拿鶴在寫,長秀則提著一張新寫成的紙張細看。地上,揉成堆的紙團上墨跡斑斑。
看長秀濃眉緊皺,卻掩不去眼中的一抹狂喜,及些許的疑惑。
他們在寫什麼?軍國機密?
曲拿鶴停了一下筆,左手側伸不知抓了把什麼塞進嘴,隨後是一陣咀嚼聲。
人影輕輕抿唇,眼角努力向桌邊看去,如願看到一盤……胡桃仁?無聲淡笑,她的視線繞在伏案的背影上,有些好奇他在寫什麼給長秀。
他來大都十多天了吧,她倒沒去細算,管他吃住,她也不介意,只不過這些天有點麻煩。
自受傷後,她不愛動,也疏于騎馬練武,每天吃得不多,有時一天只喝一碗粥;自從他來後,每天總端來滿桌菜食與她一同吃飯,拉著她問東問西。她煩了趕他出去,他倒也順從,只是,每每過不了多久,婢女總會端些諸如攤頭小賣之類的點心讓她嘗,有冷有熱,說是「曲公子去了城里,專門請那些小販主送來的」。
她趕他,他竟給她跑到城里玩去了,真是快活得不知……天寒地凍呢。
她不信,去大門外瞧了一回,素來僻靜的城郊小道上如今佔滿了小攤小販。拉來一問,才知婢女說的全是真。
呵,這人,真是稀奇,到底付了多少銀鈔,才讓小販從城里自願跑到城郊來?
疑問盤在心里,直到有一天無意瞧見長秀付了一盒雪酥的銀鈔,才明白——去城里請人的是曲拿鶴,而付人銀兩的,是長秀。
看來,男人相處時間長了也會變成好朋友。
瞧他現在玩得樂不思蜀,根本沒想過為了什麼被他娘趕出家門。想來想去,如果真有姑娘嫁給他,也是件麻煩的事。
那可憐姑娘首先要應付的,就是他時不時惹來的桃花劫。唉!
心中暗暗替未來可能成為拿鶴妻子的姑娘嘆了嘆,她斂回心神,見長秀開始在書桌邊踱來踱去。踱了四五回,他謹慎問︰「曲拿鶴,你練的真是《九色秋千經》?」
「是啦,你每天問十多遍,煩不煩啊!」拿筆的手揮了揮,濺出幾滴墨汁,惹來他的跳腳,「完了完了,又濺到脖子里了……啊,畫歪了一筆。」趕快轉頭——「長兄,畫歪一筆不要……」
緊字沒出口,見長秀瞪他,只得轉身正坐,抽過一張雪白干淨的紙,邊寫邊抱怨︰「畫歪一筆算什麼,你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看個大意就明白了嘛,何必吹毛求疵。」
「我不懂……」長秀盯著已整理好的一疊紙稿,喃喃自語。
「不懂什麼。」伸個大懶腰,曲拿鶴丟開筆,翹起腿抵上桌沿,開始推搖著長椅晃來晃去,「吶,秋千經的秘訣就是——攻攻攻攻攻攻攻攻……」他一口氣連說八個攻,再深深吸氣補充缺失的空氣,繼續,「……吸。」
他的話沒頭沒腦,長秀一時發怔。
見「某秀」孺子不可教狀,他重重嘆氣,放下蹺在桌上的腿,拿起筆邊寫邊道︰「秋千經是一種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武功,口訣練內息,招式主外攻。練武嘛,強強身,不讓別人欺負到你就行了。就像蕩秋千一樣,你越是用力推,秋千受力越重,蕩得就越高,武功也是如此。」他吐口氣,語中帶上促狹,「秋千九式,前八式只攻不守,最後一勢借對方攻勢反吸為己用,他再厲害也沒得玩啦。長兄,除非你遇到非常厲害的人,他攻你,你的秋千功夫才能發揮出天地變色的效果,如果遇到老弱婦孺,你其實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說起來,他本身並不喜歡這門武功,無奈老爹以養他十年供他吃喝為挾,說不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罪大惡極,下到十八層地獄後還要被人往下踢……
等等,十八層已經到底了,再把他踢到哪兒去?
他當時非常認真地反駁老爹,結果——「踢到你姥姥家去。」
可憐他年紀小,在爹的壓迫威逼下,含淚熬夜通讀,開始練又酒又色的……經。當時只明白一件事——原來,爹的娘,他的女乃女乃,比十八殿的閻王還位「深」權重。
唉,往事不堪回首……
念念有詞,最後一筆勾落,他丟開筆,雙臂大張地跳離書桌,「好啦,實相無相拳畫完了,達摩開山腿明天開始畫。」既然答應長秀要默秋千經,他只得在晚上木默睡下才有空畫。
辦膊伸成一字形跳了又跳,直到發麻的腿行動自如後,他走到長秀身邊,「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姓魯的家伙今天會來?他是存心來惹默默兒難過的。」
「……他姓弘吉烈,封魯王,不是姓魯。」
魯王每隔五六天會來此探望木默,奇珍補藥成堆地送。可惜,有些東西是補不回來的。
乍听這小子要橫刀奪愛,他初時冷嗤,而他伴在木默身邊後,木默的笑容越來越多,他竟也不排斥了。
木默的身子看似恢復,實則較以前虛弱不少,如今肯吃東西,肯笑了,虛弱之氣慢慢退去,隱隱又有了一年前矯健爽朗的樣子。
他現在居然不排斥這小子……
「管他。」曲拿鶴揮手,突然皺起眉頭,「我要怎麼辦才能讓默默兒做我的媳婦呢。」
低聲念了數回,聲音雖小,仍讓窗外的人听個分明。全身冷僵,瞪著窗板,她心頭一時恍惚不解。
這家伙說什麼?搞什麼鬼?
「長兄,你說我要怎麼去拐彎抹角,才能讓默默兒明白,我要橫刀奪愛。」
「……」整理手稿,長秀充耳不聞。
「你那個王爺啊,我遲早也插一刀在他胸口上,為默默兒報仇。」
背對著窗,不知他說話時的神色,窗邊人卻遽然捂住嘴,發……怔。
他搞什麼鬼?說得好像他也感同身受一般。
「你要插一刀,我不會攔你。」長秀沒看他,以自己听得見的聲音回道。
「長兄,我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你說姓魯的傷害默默兒,是為了她好?怎麼個好法?」不打擾長秀整理手稿,曲拿鶴抱過盛滿胡桃仁的碟盤,塞一把入口,還能清晰說話,「女兒家如水如江,曲曲折折玲瓏心,是用來疼的啊。就算讓她明事理識輕重,也不能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就最好,慢慢教也好啊!什麼來不及,誰說來不及?我說來得及,看那姓魯的敢反對試試看。」
第6章(2)
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說話這麼嗆。長秀冷哼,卻也心知他有嗆聲的本錢。
這小子表面看去俊俏無害,武功嘛……也很後繼無力的樣子,但他贏不了他,這就是最好的證據。另一點,他實在不明白——
「你若喜歡小姐,直接告訴她就好,何必拐彎抹角?」
白痴地瞟他,曲拿鶴嘆氣,「我一向是不會惹女兒家不開心的,最好拐彎抹角的手段能高明再高明,讓默默兒在不知不覺中明白我喜歡她,要娶她做媳婦,不然……若惹她想起那個混賬魯王,我豈非得不償失?」
「……」
「這叫聲東擊西,我要默默兒忘了王爺,最好心里開始喜歡我。長兄你讀過《孫子兵法》沒啊!」
他讀過,但全忘了,只記得三十六計的其中幾個。
「……」
啊——低低的抽氣在夜色中非常清晰,清晰到房內的人不必凝神考驗自己的耳力也能听到。
「誰?」長秀移至窗邊,眼角瞥到隱入拐角的一片袍角,突轉身攔住慢一步探頭的曲拿鶴,笑道,「沒事,可能是風聲。」
當他白痴呢,風聲?
沒所謂地瞧一眼,他也沒多追究,只當長秀不愛讓人知道他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