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不得寵 第7頁

「幾時了?」

鳳語箋沒理他,臉色難看地看向別處,逕自抽起方才掉在他身上的帕子,粗魯地抓起他另一只手,過度用力地搓擦著。

她大可不理他,可她就想趁這個機會「假公濟私」一下。

面對她的裝聾作啞,游少觀也沒怎麼在意,語氣一貫的平穩。「問你話呢。」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她此時的冷漠是因憤怒而起,不同于以往那副無血無淚的模樣,因此也頗有閑情逗弄她。

這女人……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不易撩撥。不知為何,激怒她、看著她那僵硬的臉,讓他覺得身心舒暢,像是病痛全無一般。

「啞了?」他繼續問道,帶著點笑意。他沒瞧她,光想像著她恨不得拆了自己的模樣就快意得很。

鳳語箋頓住動作,像是要忍住將帕子往他臉上甩的沖動,抿了下唇,低冷的話語從齒縫間迸出。「沒听見雞啼嗎?」

「沒,不過……」他的聲音很懶散,伴著他那意有所指的眼神,頓了下才又接著說下去。「听見一只黃鶯在啼唱倒是真的。」

她錯愕地狠狠瞪向他。他的話引得她一身寒顫,像根雞毛搔在她頸肩,難受得緊。

這人是怎麼回事?他真的是游少觀嗎?

他是吃錯了什麼藥,不、不能這樣說,那藥方是她開的,藥材是她親手調配,湯藥還是她親手熬煮,再親手喂……不,是灌進他的肚子里的,應當不會有任何差池才是呀……

還是……還是那迷藥真讓他吸得太多了,以致于壞了腦子?但就算如此,他也應該是變成傻子,而不是露出那像狐狸般奸狡的笑容呀!

「怎麼了?」他明知故問,依然是惹人嫌地笑著。

鳳語箋突然有種兔子遇上惡狼的感覺,杏眼一眯,轉身直往外頭走,一邊走,還揚聲朝外頭叫嚷著。「鈁兒!你爹醒了,快來給你爹請安!」

游少觀緩緩地揚眉,任她就這麼離去。

當年,他壓根兒就不想要娶她,關于這件事,他從未隱瞞過。

但如今,他開始覺得,這枯燥乏味、令人煩躁的八年似乎開始有些新鮮有趣的事發生了。真是再好不過了,八年來,他頭一次覺得他的妻子是個有趣的人物。

***

八年前

百年前,釵鳳山山賊已聚集至今,卻從沒有像今日這般「火紅」過。

已經子時了,整個山寨仍是燈火通明,廣場中央擺了五六十來桌的酒席,大伙吃喝笑鬧著。

相較于另一頭的熱鬧景象,他這邊……可以用淒冷來形容了。

游少觀自嘲地笑了笑,任由那抹笑將諷刺勾勒在他俊朗的臉上,他坐在門邊,壯碩高大的身子倚著門柱,手擱在弓著的兩條腿上,輕輕地吁了口氣。

他的眼眸雖然半眯著,卻仍像是鷹眼那般地銳利懾人,即便他現下的舉止可說是十分慵懶地,可卻像是只凶狠的豹子,能在下一秒鐘將人撕得粉碎。

有別于他那女乃油小生長相的父親和小家碧玉的母親,他高大且粗獷,半長的黑發束于身後,像是抑制那隨時會奔放的野性。他的外貌據說是遺傳自那雄才大略、並將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們在這座山安頓下來的曾祖父。

然而……這樣有著霸主氣度的男子……卻也有窩囊的時候。

游少觀又略往屋里頭瞧了一眼。

他知道自己終究會進去的,即使百般不願,可他也不想給她難堪。

他終究會進去里邊的,只是不是現在。

他的內心的反抗自他得知這樁婚事後,便沒有削減過──

「我不娶!」

「那是你指月復為婚的妻子,還交換了信物。你若是反悔了,是要將我的面子往哪擺?」游觀之的娘悠哉地說道。

相較于娘的慵懶語氣,他的語氣顯得激動許多。「婚姻大事並非兒戲!娘您難道不明白嗎?」再說娶妻要做啥?就算是個天仙似的美人又如何?還不只是多一張嘴吃飯?

「笑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你沒听過啊?」

「沒听過。想必是您又拿什麼‘山下人說的話’來蒙我了吧?」哼,就算有听過也打死不承認。他還听過「夫死從子」呢,只是沒膽說出來罷了。

她翻了翻白眼。「總而言之,就是我想要抱孫子了,你也實在老大不小懊成家了。」

「咱是做賊的,想要抱孫子,下山去搶個娃兒回來養不就得了。」

「這種缺德事你也想得出來啊?」她大驚。

「逼人嫁娶就不缺德了?」游觀之憤怒地反問。

她沉默了許久,深深嘆了口氣。

「那好吧,娘也逼不了你。」為娘的攤手,又嘆了聲,似無可奈何,接著大聲地嘀咕了起來。「唉,郁央國的女人也真夠可憐得了,一旦被訂了下來,終生就沒有反悔的機會。」說著起身,往屋里去,一邊說著。「就讓那女子守一輩子寡,當個老姑婆也沒啥不好,落得清靜……」

他的娘親一向很明白以退為進的道理,更糟糕的是她依恃著「天底下的事,老娘說了算」這句話,讓她做起事來,順心無阻。

誰敢不听她的?連他那名存實亡的頭目爹爹都怕她三分,從年少時的「不得不娶她」,到十幾二十年來的「不得不听她」,甚至,他娘做賊做上癮,爹就連頭目都干脆讓她做了。

當年他娘就是,瞧他爹長得唇紅齒白、一副書生樣,便自備嫁妝、挑了個良辰吉日逃家,自動嫁上山來。

或許她天生就是喜愛逼迫他人婚事的吧,脅迫完爹就來強迫他。

游少觀煩躁地嘆氣,瞥了眼身旁的那條紅彩帶,那是他方才自門上扯下的。屋里的燈光自門簾的縫隙中靜靜地流泄而出,恰巧映在那刺眼的紅上。

他嫌惡地挪開眼,不願去想他此刻一個人待在屋外,將屋里的那人晾在那兒是否不妥。

她無辜,他難道不是嗎?指月復為婚?得了!

天曉得是不是他那個老是有些驚世駭俗舉止的娘,在多年前領眾下山劫財時,看上了人家的閨女,便在搶奪財物的同時,自作主張地「順道」將他的終身大事定了下來?

要不就是她拿刀要脅,否則誰會隨隨便便將女兒往山賊嘴里送?

還是個金枝玉葉的官家小姐!

除了他娘,有哪個千金小姐好日子不要,反倒要嫁到山上來給賊當妻子?他派人打听過了,鳳仁查的那三個女兒各個如花似玉,什麼嘴歪臉斜、手斷腳跛的毛病兒都沒有……山下的公子哥兒們可屬意了。

換言之,她也是被逼的吧?

那感情好,她不想嫁,他不想娶,兩人不就得到共識了嗎?再好不過了……

第四章

「你何時學的醫術,我怎麼都不知道?」游少觀坐在床上,背倚著枕頭,神色依然冷淡,但他那雙淡色眼眸卻滿是興味,好整以暇地瞧著坐在床畔幫他把脈的鳳語箋,閑適得很。

但他得到的回應,是他妻子的沉默和一張比他更為冷淡死硬的臉。

「千金小姐不都是在家繡花、賞花之類的嗎?要不就是寫寫字、彈彈琴……還是……其實你壓根兒就不是鳳家的千金,只是個外人?」

挺行的嘛,猜著了一半。鳳語箋在心里頭沒啥誠意地喝著采。不過相較于他的聯想力,她覺得他自言自語、還能順道自得其樂的能力才真正令她甘拜下風。

「你知道嗎?」他不在乎她的沉默,臉又探近些,眼眸始終鎖著她。「我一直好疑惑,為何即使你的臉像強尸般死灰,卻仍是那麼美麗?」

依然是沉默,鳳語箋像是聾了一般。

自那天他「神奇地」醒過來後,使人揚起惡寒的話語便常會無預警地自他嘴中冒出。她終于明了什麼叫做「口蜜月復劍」──他說著像蜜一般好听的話,而她听在耳里,卻像一把劍插在她的月復部那樣難受……她並非一開始就能同現在這樣充耳不聞、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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