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坐下。」解索衡強忍著怒氣,將她拉回座位,但她又立刻站起來。
夏桔梗迷惑地偏頭打量,「奇怪,怎麼多了一個人?」
解索衡正想再度揪住她,怎料她繞個圈,湊近那個表面嚴厲、發色灰白、身材健碩的老者,發出疑問︰「你是誰?」
在座的人全都深深倒抽口氣,六王爺則眼神輕蔑,萬萬想不到自己知書達禮、千嬌百媚的女兒,會輸給一個不知禮數、連公公都不認得的平民女子。
解鉛城一張臉都綠了,難看不已,瞪向兒子,冷笑道︰「這便是你要娶的兒媳婦,嗯?」
「桔梗,他是我爹。」解索衡下顎緊繃,咬著牙,往解鉛城瞪回去。「打從桔梗嫁入門,你便因『公事』忙碌,沒空見兒媳婦,桔梗當然不識你,怪不得她。」「公事」是場面話,說給六王爺他們听的,實際上,爹根本故意避著不見桔梗。
「原來是公公。公公,桔梗跟您請安。嘖!這樣一看,原來你和相公有幾分相似呢!」夏桔梗咯咯地笑了起來,見到相公齜牙咧嘴地使眼色,她才趕緊落坐。
午後驕陽艷艷,偶有飛鳥俯飛輕掠湖面,薄霧被驕陽一曬,躲得無影無蹤。此刻,湖光山色無限美好,拂雲亭映在湖面,意境無限,美不勝收。
席間,珍饉玉餿,令人垂涎三尺,夏桔梗鮮少吃過這麼精致的菜肴,方才陳大人說這可是御廚所做,皇上每天吃的,她更覺無限光榮,吃得津津有味,吃得贊嘆連連。
「你們怎麼都盯著我瞧?快吃呀!好好吃哦!」席間幾乎都是她在動筷子,在座的每位皆不敢相信竟有女子吃相如此如狼似虎,又是錯愕,又是搖頭。
解索衡默默吃著,反正丟臉丟夠了,應該不會再有更丟臉的事了。
梆飛哪那麼容易放過這對新婚夫妻,道︰「趁此良好美景,又逢索衡大婚,不如來吟詩作對吧!」
解索衡抬眼,與葛飛四目交接,看穿葛飛意圖,索性直接說了︰「葛將軍,我與娘子皆無此雅興,你們歡快就可,別管我們。」
夏桔梗瞪大美眸,紅唇油膩,放下嘴邊羊肉,說道︰「相公,葛將軍好意要吟詩作對恭賀我們,我們怎麼置之不理?」她轉望葛飛,笑咪咪道︰「葛將軍,吟詩作對我不行,但唱歌謠我可是一流。」
不論人家究竟要听不听,夏桔梗清了清喉嚨,站起身,一廂情願地唱起豫北歌謠︰「新媳婦會做飯,切的面條真好看︰下在鍋里團團轉,盛到碗里蓮花瓣。」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動听,但歌里頭的詞意太平凡,一點也不合在座大官們的胃口。
反倒是解索衡,再度听見她悅耳的歌聲,想起蘇州那一夜她唱的曲兒,心口竟暖暖的。
其實他的傻娘子非常美麗,瞧她唱著曲兒那媚眼如絲、笑靨如花的模樣,只要別瘋瘋癲癲地跳著亂七八糟舞,她唱曲兒的功夫是無人可匹敵的。
解鉛城忽地拍桌怒斥︰「別唱了,妳當自己是歌妓嗎?」
怒拍桌子的聲音著實嚇了夏桔梗一跳,一瞬間,她愣住了,葛飛卻趁此機會幸災樂禍一番。
「唉……嗓子是不錯,但內涵不足,詞意平凡,會貶低將軍身分哪!」葛飛道。
「會嗎?」夏桔梗輕蹙柳眉,她覺得這詞兒好可愛呀!
六王爺飲下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瞅著夏桔梗,繼續打壓︰「妳讀過書嗎?」
「沒有,家里太窮了。」她一點也不隱瞞,非常坦白,但她一點也不自卑,還笑著得意地說︰「可是我會寫我的名字!」她要獻寶!
「來人,備筆墨。」六王爺深沉的目光含著鄙夷的笑,他倒想瞧瞧她能寫出什麼鬼畫符來。
解索衡按捺著脾性,沉著黑險,不發一語。
不久,筆墨備妥,夏桔梗卷起袖管,深吸口氣,拿著毛筆喊道︰「寫名字,難不倒我夏桔梗!」
咻咻咻,三兩下完成夏桔梗三個大字,她嘿嘿直笑,獻寶。
「是老師教妳的?」問話的是陳定,不住搖頭。寫得真丑!拿來當廁紙差下多。
「是相公教的。」她甜蜜蜜地說,再道︰「各位大人別為我擔心,我現在有私人老師,她是我的丫鬟美欣,她好有學問,現在正在教我讀三字經,等我學會,一定到各位大人面前露一手。」
「丫鬟?」同時異口同聲問,接著,大家終于大笑出聲。
「堂堂將軍夫人,竟叫丫鬟教她習字念三字經,天大的笑話呀!」葛飛捧月復狂笑。
「做主子的尊嚴全讓妳給丟光了。」陳定也落井下石。
六王爺叫了下人過來,將方才夏桔梗所寫的紙交給下人,道︰「用這張紙把不要的骨頭包起來,帶回去喂狗。」!
「夠了!」解索衡再也忍不住,忽地起身,把傻在一旁听人奚落的夏桔梗帶到身邊。「這頓飯,吃得我胃疼,不吃了。」說罷,他拉著夏桔梗轉身要走。
「等一下,別氣、別氣。」夏桔梗硬是擠出笑容,把帶來的包打開,取出三條色彩穩重、巧奪天工的腰帶。
她將腰帶一一分送給在座大人,笑道︰「這是見面禮,請笑納。」轉身向公公,歉然道︰「公公,你若是喜歡,我一回府就幫你織一條吧!」
「不必了,妳能織出什麼好東西?」解鉛城口氣鄙視,連看她也不看一眼。
夏桔梗臉色一黯,但依舊笑著道別︰「你們慢用,我和相公先離開了。」
她轉身,解索衡已經邁開大步,她只得小跑步追上。
席間的大人們隨手將腰帶賞給下人,有眼力的下人忽地驚呼出聲︰「這……這不是四季月坊最棒的織工嗎?」
六王爺和解鉛城互望一眼,取回腰帶,仔細打量,眼色驟亮,「是四季月坊的沒錯。」
他現下所穿的衣袍、所用的錦帕,全是指名四季月坊的,甚至皇上都十分欣賞。
解鉛城忽地想到之前探子只回報夏桔梗是名紡織娘,並未言明是四季月坊的紡織娘。
取餅腰帶,前後翻著看,他冷著臉道︰「無論她織的好不好,她仍是一名貧賤百姓,一名毫無背景身分的孤女,永遠登不上大雅之堂。是小兒胡涂,才會舍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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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馬車離拂雲亭越駛越遠,風悄悄地掀開布簾,溜進馬車內。
夏桔梗低著頭,長長的眼睫覆住眸子,幾縷發絲飄在她粉頰,微癢,她卻無心去撥開它。
解索衡背著她,不看她、不理她,兀自望著車窗之外景物掠過再掠過,生著悶氣。
沉默了好久,夏桔梗抬起頭來,看著他冷硬的側臉,心驀地縮緊。他生氣自己太多話,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漾開甜笑,「相公,今天滿滿的一桌菜,好豐盛、好好吃哦!我現在的肚子連一口水都裝不下,吃太飽了。」
沒動靜,她有些懊惱,想討相公歡心,再道︰「拂雲亭好美好美,像在天堂一樣,改日就我和你兩人過來賞景,好嗎?」
解索衡轉身瞪住她,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妳閉嘴不說話會要妳的命嗎?妳說的每一句話都變成笑話,每一個舉動都變成鬧劇,妳眼瞎心盲耳聾了嗎?竟看不出听不出別人在恥笑妳!」他突然冷冷地笑起來,搖著頭道︰「妳真是笨得夠徹底!」
夏桔梗勉強擠出的笑容,在他有心刺傷下,凝結在唇邊,心有些疼。
別人怎麼恥笑她都無所謂,但是相公恥笑她,她就難過得像要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