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當家(上) 第5頁

她一身干淨俐落打扮,行徑卻與痞子閑漢無異,路人莫不對她投注奇異的眼光,可于露白完全不在意,一個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對那不痛不癢的眼光有什麼好介意的?

臉面是什麼?不當吃不當穿,更不能豐盈國庫,名聲亦然,純粹世人自己作祟的心態罷了。

她坐下的都還沒焐暖呢,混亂雜沓的人聲和腳步聲從街的另一頭傳來,其中一個漢子滿頭大汗的推著獨輪車,一群人直奔過來,五、六個粗壯的漢子邊喊著,「讓讓讓讓,救人要緊……」顯見目的地是她對面的醫館。

行人驚呼的驚呼,尖叫的尖叫,不過還是都側身讓開了道。

獨輪車車板下沿路流下滴滴答答的血跡,怵目驚心。

于露白卻宛如沒看見,等獨輪車和那些人過去,重新闔上了眼楮養神。

她在這附近閑蕩,欺她一張生面孔,不是沒有人來找碴,不過一個兩個都吃了癟,嚇得屁滾尿流,何況她既不爭地盤,也不乞討,只是找個地方曬太陽,還犯著那些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還!這是她的人生格言,而且向來遵行不悖。

殺一儆百後,倒是安靜了許多天,再也沒有蒼蠅在她身邊嗡嗡飛。

她是大將,沙場上令行禁止的威嚴,拿出氣勢來還是很能唬人的,自己這般凶悍,她也從來不擔心這樣的自己能不能嫁得出去——

以前不擔心是因為從小有個青梅竹馬,對她言听計從的沈如墨在,如今他不在了……只要想到這三個字,她便心痛不已,放眼天下,不會再有哪個男人有膽娶她進門了,她也不稀罕。

所以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生死兩茫茫的滋味太難受了。

人總是這樣,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曾經多麼幸福,失去的時候就格外的不能承受。

你說情絲柔腸如何相忘,我卻眼波微轉,兀自成霜。

沒有你,她苟延殘喘的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沈如墨,你這說話不算話的大混蛋!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兩行淚不由自主的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此時,一輛樸素無華的馬車正從梅花街上經過,馬車里,夏日遮陽的細竹簾子被一只指節分明,又白皙溫潤的手掀起了一角。

那一角正恰恰好將街旁的于露白那看著神色悲傷,十分落寞孤單的身影,映入眼簾。

人群中,所有的聲音瞬間都褪了去。

他如同冷玉的眼眸死死的瞪著人群中孑然一身,無聲悲痛哭泣的她。

她怎麼會在這里?!是錯覺嗎?還是他眼花了?

探子回來稟報的消息是她好端端的住在京城她的將軍府邸里,那在這里的人是誰?

鳳訣如同被雷擊,腦子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心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捏住,痛得沒一處好,不能自已,他手捏成拳,青筋畢露。

馬車行進飛快,他只有一眼,這一眼,瞬間即逝。

他心痛如絞,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哭?

到底是誰讓你那麼傷心?

「停車。」他的聲音如滿室涼風吹過,不見其人而聞其聲,如涼風襲肌,幾忘炎暑。

馬車並沒有在他的喝聲下戛然停止,直待小半刻過去,車夫將馬車停妥後立馬滾下車轅。「方才人多車擠,實在沒有地兒可以停車,請九爺恕罪!」

車夫是個粗壯的漢子,五官普通,丟到人群很快就會看不見的那種,江湖裝扮,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不怪。」鳳訣將整片簾子往上卷去,只見喧嘩吵鬧的街市,車水馬龍,那牌坊下只余一群不知憂的孩童戲耍,早沒了于露白的蹤跡。

他不死心,放下竹簾信步踏出馬車,只見一襲白紡綢披風裹著碧玉袍,袍子不見任何繡工卻亮著霞光,儼然從千山萬水里走來的水墨人物,麒麟玉冠,身姿昂然,如玉瑩然,站到人群中就像乍現的光芒,讓人多看幾眼都不夠。

他眼觀四面,可街市中怎麼也看不到他心心念念那人兒的蹤影,她就像突然從人間蒸發的水氣那樣,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他告訴自己,方才那一眼只是思念太過的海市蜃樓殘影。

但是——

「這是哪里?」

「稟九爺,我們剛進荷澤縣城。」

千山萬水,千絲萬縷里,一個和記憶里全無相干的地方。

「布人手,」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四月涼風刮來春風襲香,他全然沒有感覺,嘴角微啟,聲音很低,「掘地三尺,即便將荷澤縣翻過一遍,也要將那女人找出來!」

蒙寰眼中閃過疑惑後微微一愣,女人?沒頭沒尾的,怎麼就和女人扯上關系了?

他們家九爺是個傳奇人物,一年多以前的他還是個紈褲子弟,別說打理家中的產業,沒把它敗光就算祖上有德了。

可就在九爺遭人埋伏襲擊重傷後就變了,當時他生命一度垂危,請來的大夫都直言準備棺材吧,哪里知道奄奄一息的人卻奇跡似的活了過來,還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坐上廣東十三行三當家的位置,本來搖搖欲墜的鳳家商鋪更在他的經營下起死回生。

這一年,他跟著九爺走過來,看著他那股拚勁和韌性,除了鼻酸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是把命豁出去的拚搏,殫精竭慮的與人周旋,不眠不休的斗智,該低頭的時候就低頭,該撒大把銀子禮物收買人心的時候也沒手軟過,沒有人敢相信那些送出去都沒人要的鋪子,在九爺手里不僅起死回生,還鮮花著錦了。

可是找女人?

啊,也的確啦,九爺是個健康的男子,需要生理上的紓解也是正常的。

但是細看九爺這神情,和男人的實在牽扯不上什麼關系,從他臉上掠過去的是一種蒙寰從沒見過的溫柔,卻又好似還帶著徹骨的痛意。

只是他揉眼再看,什麼都沒有了,他的爺還是那個清淡如水,就算生氣也沒有人捉模得出來的那個人。

那麼他就要往另外一個方向去想了。「敢問九爺,那位姑娘是九爺的對手,還是友人?」

「都不是。讓你把人找出來就是了。」

沒頭沒腦的,九爺,您這是坑人,大海撈針啊!

「那、那些分號掌櫃們可在總號等著要見您……」他們不就是為了見這些一年才見上一次的各處分號掌櫃們,九爺才從廣東趕回京城的?

「讓他們擇期,改日再見。」

那些個分號掌櫃們可都分布在全國各地,有的幾個月前就出發了,坐車搭船,日夜兼程,就為了能見上九爺的面,爺卻輕輕松松的把會面這麼輕易取消了,這不像九爺的為人啊!

「小的知道了,那您……」還站在這里做啥呢?

他心里嘀咕得緊,卻說什麼也不敢再問。

第二章是誰讓你那麼傷心(2)

「這荷澤縣可有潤泰票號?」

「有一家。」

「就歇在那。」

「小的立刻派人去通知票號的管事。」馬車重新揚塵,達達達的奔馳而去。

讓鳳訣遍尋不著的于露白並沒有憑空消失,只是在陰錯陽差的片刻,一腳踏進醫館,分開圍觀的人群,朝著那一臉倨傲的坐館大夫走過去。

「怎麼,你治不好他?」

她向來不愛管閑事,路見不平這種事做得好了,大家歡喜,要是救到個恩將仇報的,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但是不多久前鮮血淋灕,讓獨輪車抬進醫館的人,在她眼皮子下面又被抬了出來,幾個漢子又憋屈又抱恨,兼爆粗口的一路咒罵那醫館大夫見錢眼開,沒有醫德!

他們這些貧窮人家就得讓人家這般踐踏嗎?「不過就說要欠些時候,也不是說不給,人家不是說醫者父母心?也不看看童哥兒已經痛成什麼樣子,開口閉口都是錢,真是錢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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