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挑中的。
在總管尋來的五名人選中,他一眼就挑中了她,不是五人之中她最具姿色,而是因為她的應對最得體、性格最柔順、態度最謙恭。
他要的就是像她這樣柔順謙恭的女子,或許不聰明卻懂得拿捏分寸,凡事乖巧听話絕不擅作主張,只要他做做樣子就能輕易蒙騙,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為他演完整出戲,而他確實沒有看錯人,她果然表現得一如預期。
她是相當好的人選,只要她表現得好他絕不虧待,甚至會給予額外的報酬,但也就僅此而已。
對他而言,這只是場沒有感情的婚姻,從頭到尾只是一樁權宜之計,而她自然也就必須知所進退。
「多謝相公,不過賤妾不餓。」她卻搖了搖頭,沒有坐下來用飯,反倒動手開始收拾起桌上的飯菜,就擔心一室的飯菜味會讓他不舒服。
「那些飯菜明早自然會有人來收,你就別再忙了。」他忍不住出聲阻止,看著她從喜帕揭開後就沒停止過忙碌。「你來床上坐著吧,我有些話想和你說說。」他開口要求。
「是。」听到命令,她果然立即停下手邊的動作坐回到床邊,動作不但迅速還相當確實,言听計從到讓人驚訝的地步。
他莞爾勾唇,看著她眼眉垂斂、端正坐在床邊,確實像個听話的媳婦,但卻更像是剛買進門,正听著總管講規矩的丫鬟。
「听說你叫紅莓?」他親切微笑。
「是。」
「今年二十歲了?」他又問。
「過年後就是二十一歲了。」她誠實道出年紀稍大的事實,不敢有所隱瞞。
「二十一歲還是太過年輕啊,我這身病藥石罔效,恐怕來日無多,嫁給我實在是太委屈了,你……」
「相公。」出乎意料的,她竟開口打斷他的話。「賤妾既然嫁入鳳家就是鳳家的人,必當竭盡所能伺候相公,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她輕聲說道,直視著他的目光卻是堅定熠亮,完全一掃逆來順受的軟弱模樣。
黑眸微眯,他看著她眸里那堅韌熠亮的光芒,這時才發現她有一雙極為美麗的眼眸,不是因為形狀美麗,而是眼神特別吸引人。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明亮澄淨,尤其瞳眸玄邃得就像一對靈耀水玉,美麗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意外,朦朧間,記憶深處彷佛有縷絲線被挑動了下,心頭飛快掠過一股熟悉感,彷佛兩人似曾相識,可他卻迅速推翻這個想法。她是南方孤女,爹娘早逝,在鄉下地方賣粥為生,他們壓根兒不可能見過面。
他有些失笑,卻故意順著她話繼續演戲。
「我這個病連御醫都查不出病因,表面上雖然看似無病無痛,可五髒六腑確實逐日虛弱,試過百藥都不見起色,恐怕是無藥可醫了。」語末,他煞有介事的又重咳一聲,將病況演得活靈活現,卻又巧妙解釋了他為何看似健朗無病。
「不會的,好人有好報,老天爺一定會讓您痊愈的。」她迅速搖頭,依舊堅持相信他一定會沒事。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他揚眉。
「因為百姓們都這麼說。」她真摯地說著,語氣不含半點矯作,眼神也沒有半點虛假。
「是嗎?」他微微一笑,不禁又多看了她幾眼。「總之,我這身病迸怪難醫還會傳染給人,往後你就住在隔壁的偏房,這樣對你較好。」雖是買妾沖喜,但他可不打算弄假成真,一來是他身染重病「無力」可施,二來是他從不佔人便宜。
「不,賤妾就留在這兒伺候您。」她又搖頭,竟再次違逆他。
黑眸微微一閃,他忍不住強調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府里有幾名奴僕染了病,至今和我一樣臥病在床,甚至還有人死了。」
「賤妾不怕,請相公允許賤妾的任性,讓賤妾留在這兒。」她還是搖頭。
他看著她堅定不移的目光,倒是沒料到她如此大膽固執,不禁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
女人或許自幼就被教導要依順夫婿,但是他們彼此間沒有任何情分,她如此鞠躬盡瘁反倒啟人疑竇。或許……還是多觀察幾日吧。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隨你的意思吧,不過鳳家不是注重身分的人家,往後就別再自稱賤妾了。」他微微一笑,隨和的不再堅持分房。
「但是賤妾身分卑賤……」
「紅莓這個名字挺好听的,我喜歡。」他隨口說道。
她微的一愣,恭順小臉瞬間抹上一層薄紅,剎那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揪緊裙擺匆匆垂下目光,女兒家的嬌態一覽無遺。
「是,那賤……紅莓這就依相公的意思。」好一會兒後她才能夠發出聲音,聲音卻是低如蚊蚋,又恢復成那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
他玩味地挑眉,看著她一下大膽抵抗、一下嬌羞臉紅,忽然間竟不確定她究竟是大膽還是羞怯,只覺得她的反應可愛得緊。
「忙了一天你一定累了,這就休息吧。」說完,他便徑自躺下,而她果然迅速出手攙扶,只是高大如他哪里是她攙扶得動的?
他暗中控制自身重量,裝模作樣的任由她照料蓋被,甚至佯裝疲累的迅速陷入沉睡,好讓臉皮薄的她能有機會上床,不料她卻出乎意料的起身解開紗帳,之後便走到桌邊動手整理起一桌的飯菜。
她的動作輕巧,幾乎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卻依舊逃不過他的耳力。
她將一桌的飯菜收拾到外頭的花廳桌上後,才輕步回到內室,接著小心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輕手推開一扇窗門,對著天上明月悄然低語︰「老天爺,紅莓在這兒誠心祈求禰保佑相公早日康復,他是好人,更是朝廷不可多得的好官,只要相公能夠康復,紅莓願
意承接他的病,為他折壽。」
他听著她誠心誠意的祈求,听著她一心一意的祝福,听著她默然卻足以撼動人心的虔誠,不由得屏住呼吸瞬間睜開了眼。
之後她又低喃幾句才終于關窗起身,卻沒有回到床邊,而是走到桌邊坐下。
直到喜燭被吹熄,室內再也沒有任何細微聲響,他才無聲自床上坐起。
室內一片昏暗,然而層層紗帳和這片黑暗卻阻擋不了他的視線,他轉頭靜靜凝視那趴睡在桌邊的嬌小身影,听著她的呼吸迅速淺勻冗長,興許是勞累了一天,她很快便陷入沉睡。
如今已是深秋,要是放任她不管明早鐵定會染上風寒。
沒有任何遲疑的他立即掀開紗帳,悄無聲息的來到她身邊,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到床邊輕輕將她擱到床榻內側躺好。
大床上,她一身喜紅嫁裳未褪,宛若一朵等待再次綻放的紅蓮,靜靜沉睡在他的眼底,向來平靜的心頭微微一動,隨著一圈漣漪掠過,他彷佛看見心湖泊上了一抹淡淡的花影。
「原以為你不笨,沒想到卻是個傻丫頭。」他忍不住開口輕罵,語氣卻隱隱帶著一股不自覺的憐惜。
接著他合衣也躺到床上,猿臂一伸將溫暖的衾被迅速蓋住彼此。
第2章(1)
新婚翌日,紅莓俗守禮節起了個大早,在總管的安排下,端著親手徹上的熱茶,來到鳳氏夫婦所居住的揖清苑請安。
總管入內通報,她則是規矩的站在花廳一角,直到鳳氏夫婦自內室走了出來,她才連忙端著茶盤,恭敬的跪到了地上。
「賤妾紅莓見過老爺夫人。」
「你已經嫁入門了,怎麼還喊老爺夫人呢?」兩人同時一愣,鳳玄和氣的開口提醒,同時投給妻子一記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