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回憶著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里,昏迷前最後的畫面慢慢的回到眼前,是那個窒悶的下午,她沖出房間,攔了車飛快地往姜家奔去,心里涌動著,想起仰北走時的表情,彷徨著,似乎感到有什麼不祥的事將要發生。
按響門鈴,推開管家的阻攔,一鼓作氣跑上了書房,就是有一股力量,讓自己一定要趕到那個房間,然後,看到了仰北的臉,絕望地站立在刀鋒下,絕望地等待審判和凌遲。
申暖擰了擰眉睫,看著正往門內走來的人,不覺松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事。
姜仰北穿著消毒過的病服,走到她身邊。肩膀上的傷口很深,整個手臂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曾經那麼活潑的人,就這樣怏怏地躺在這里,仰北看著,心里一陣疼痛。
申暖笑了,雖然還很吃力,只微微牽動了嘴角,可是那笑容,始終顯得格外溫暖。姜仰北終于明白到,原來這溫暖並不是從她臉上顯現的,它來自于申暖的內心,由內到外,滲透到身邊所有人的心里,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人,並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她的光芒那樣耀眼,張揚著整個天空,自由自在。
懊怎樣解釋心中的感情,該怎樣傳達內心的不安,兩個人靠得太近,越發清楚地看到彼此是分別的個體。
一年里的最後一天,護士在病房里給申暖拉線。
整整三十六針,密密麻麻地延伸在背後,本已習慣的刺痛感突然抽離,麻木後,背上反而感到一陣空虛。整型醫院已經找好了,唐書再三強調,一定不能讓身上留下傷口,申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怕仰北難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一天後姜芷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走進隔離的時候,口里依舊不斷地念著︰欣欣,我找到欣欣了……
姜遠航看著她,手里握著申暖的驗血報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觸手擺弄著人間的命運。
到底是誰讓她離開,又到底是誰把她帶了回來?
姜遠航低下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姜仰北和衛朝陽走進房間,申暖揮動著還能動的那只手,一拳打在衛朝陽的肩膀上,「為什麼你每次來探病都不帶禮物?」
衛朝陽從身後提出一個哈密瓜,「小沒良心的,沒看到我專程從國外空運哈密瓜給你吃嗎?」
申暖笑了,「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居然知道送禮物。」
衛朝陽和仰北都是一怔,「今天是你生日?」
「對啊。」
「你不是被撿來的怎麼會有生日?」
申暖瞪著朝陽,「我又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怎麼不能有生日,姜歆說了我就是這天出生的,我想應該是撿到我的人告訴她的吧。」
姜仰北有些詫異地說︰「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申暖一樂,「這麼巧?!我們真有緣。」
真的只是巧合?衛朝陽倍感疑惑。
「等下我們去謝小順工作的酒吧,他們說好了要在那里慶祝的,還買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申暖夸張著用單手劃了個弧,「小順的媽媽也渡過危險期了,真好。」
姜仰北看著她笑,也略微啟動著嘴角。
這些天來朝夕相對,仰北比護士還要緊張地照顧著申暖,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再談過什麼,但有些東西,卻自然而然地理解和釋然了。
愉快地瘋了一個下午,考慮到申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大家都提前散了場。
和那兩個人告別以後,衛朝陽準備去找姜遠航,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漸漸地,已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預感。他相信,姜遠航一定已經有了答案。
雪已經停了,申暖和姜仰北沿著護城河往醫院走著。
「你剛剛許了什麼願?」
仰北抬起頭,「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申暖模模頭,「對哦……」
姜仰北笑了,「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我也沒有準備你的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仰北愣了愣,許久,才笑道︰「好像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可以去數落自己的付出與得到,我們都該明白,那本與愛無關。
河岸的對面升起煙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去看。
「申暖。」
「什麼?」她抬起頭。
吻,親親地,落在嘴角。
傍晚,回到醫院,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往房里走,推開門,卻見一個許久未出現的人物,突兀地,站在窗前。
「你們回來了……」
姜遠航轉過身,嚴肅地看著他們。
第8章(1)
華燈絢麗,零點將至,奔波了一年的人們終于嗅到了新年的味道。
「砰」的一聲,煙花點燃了天空,絢爛著,揮灑在天際。
兩個人,用同一個姿勢仰望著天空。
一個在天台,一個在走廊。
火花映紅了他們的臉,光影間,眼里的迷惘越發地朦朧。
午夜的鐘聲如時敲響,絢爛燈火之下,姜仰北蒼白地閉上了眼楮。
新年快樂。
可惜,吃不到年夜飯了……
申暖笑了笑,轉身走向走廊的另一頭。
禮花在天空中依次綻放,熱烈的聲響映襯著城市的欣喜,唯獨那一個身影,慢慢地隱沒在黑暗之中。
許久,姜仰北下了樓,他推開病房的門,姜遠航依舊沉默地站在那里。
「申暖呢?」他問。
姜遠航茫然地回過頭。
看著空蕩的走廊,姜仰北的心里一陣抽搐,是要失去重要的東西的預感,沉重地自胸口回響。
半夜里,謝小順在醫院里,守在他媽媽的床邊。恍惚間,突然感到門口有人。
他睜開眼楮,看到申暖站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謝大嬸跟申暖住的不是同一家醫院。
「來跟你說新年快樂啊。」申暖笑著。
謝小順模了模頭,「真是的,明天我到你那兒再說不也一樣嗎?」
申暖聳了聳肩膀,「那我來看看你媽媽總行吧?」
「行,當然行。」謝小順胡亂笑笑,「我去給你倒杯水。」他提起開水瓶,發現里面已經空了,「糟糕,我去食堂灌,你先坐坐。」
申暖點點頭,看著他走開,才在謝大嬸的床邊坐了下來。
手術過後,昏睡過久的臉有些浮腫,只是臉上的顏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你解釋,但現在我能夠肯定,你是我的孫女,嫡親的孫女。
現在坐在這里,申暖只要想起那句話就想笑,本是期待了整個童年的事,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卻像听到了全世界最無厘頭的笑話。事實上當時她確實笑了,一直笑到淚都流出來的,手掐在臉上還能感覺到疼,然後確定,這不是夢。
她,申暖,是姜仰北的妹妹。
多麼諷刺的事實。
謝小順換完水回來,申暖已經不在了,屋里安安靜靜的,好像根本就沒人來過,
他眨了眨眼楮,懷疑剛才是不是做夢。這麼晚了,申暖不可能過來啊。
謝小順傻笑,回過頭想繼續睡覺,走到床邊突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個袋子,打開來發現是一張銀行卡,紙條上寫了密碼,末尾留了一個「暖」字。
謝小順猛地一陣激靈,徹底地醒了過來。
他跑出了醫院,四處看去,卻沒有看到申暖的影子。
那一刻謝小順突然有一種預感,也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她了。
謝小順的預感沒有錯。
申暖不見了,就像當初姜歆失蹤一樣,徹底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姜仰北仿佛早已料到,他對著身旁的姜遠航,淡淡地笑了。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恨你。」他說完,走出了姜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