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卓爾端正的坐著,而坐在他對面的男子,衣裝華麗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整個人松散的癱在椅子中,仿佛全身骨頭都是軟的,懶散得不得了。
「听見了吧,你娘說的話才是道理。」
「你過來可有什麼事?」瞥了他一眼,傅卓爾還是很周到的喚人奉上茶水點心來。
「瞧瞧傅將軍有沒有戰死,你前腳踏進城門,我後腳就跟來,很夠兄弟了。」花滿樓眼尾一斜,透著一股慵懶的邪氣。
「目前我還無此擔憂。」戰死?他從沒想過,唯一的念頭只有勝利。
「本樓主可不相信你是那種死腦筋又愚忠的人,傅卓爾,你倒說說看,你要盡忠到何時?」
「平定戰事。」當然,如果皇上提前卸他的職,也就不用等到那一天。
「我看你是在享受敵我交戰的快感吧。」看起來一本正經老實樣,說不定骨子里就是嗜血的戰士。
暗卓爾眼瞼微垂、眸色溫沉,閉口不答,讓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雖然傅將軍剛毅正直、一絲不苟是眾所周知的事,但他並不會給人冷漠疏離之感,反而他越不說話,就越讓人想要探究他的事和心思。
「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件事?」
「小奔說很久沒跟你一起喝酒了,差我來問你何時得閑。」花滿樓看上去倒閑適得很。
「只要隨我到邊塞,什麼時候都可以喝。」
「窮鄉僻壤的地方,不去。」他可受不了那個罪。
「那里有你平日體會不到的樂趣。」
「所以本樓主才說你果然是個好戰份子。」
「不是。」傅卓爾淺淡的笑了笑。「敵我雙方交戰是一門有趣的學問,不置身其中你是體會不到的。」
他不好戰,也不嗜血,只是對交戰中的謀略布局頗感興趣。戰爭難免死傷,悲情憐憫之心不合時宜,只得順勢而為。
「傅將軍,本樓主在想……是否要配個女將軍給你才合適。」
暗卓爾微微錯愕,似是若有所思,卻閉口不答。
只是他那唇角,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第二章
呼……
山間崎嶇小路,有人走得停停歇歇。
倒不見得是真的累,只是早回去也會被一直叨念,不如在這山里多待會兒。
將砍好的木柴倚著樹干放好,她自己就一滑溜坐在樹底下,沒個端正的姿勢,甭說有女兒家的矜持了,就連男子都不一定有她這般散漫。
緋紅纓伸出雙手瞄了一眼——皮肉粗糙,更布滿老繭和奇奇怪怪的小口子。
饒是緋家還沒家道中落前,身處書香門第中的她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此時淪落就更不用提了。
雙手後抱,攬在後腦勺處,兩腿交疊有一下沒一下的翹著,就差嘴上沒餃根稻草,便真的是小痞子了。
緋家一直想要個男孩兒啊……
一家人到這個南邊的小村莊也有些時日了,身上所剩銀兩已然不多,而那些稍稍值錢的古玩珠寶……且不說在這偏遠的村落無法變賣,以爹的性子也不準她去換銀兩。
她可謂聞雞起床、日落歸屋,洗衣燒飯打柴提水一樣也沒得閑。
「紅纓,緋紅纓!」
哎呀哎呀,這樣尖聲細氣的叫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家失大火了。
「春喜姐,你好吵喔。」
「竟敢說我吵?你這個假小子不想活了是不?」何春喜雙手插腰,氣勢洶洶。
「瞧瞧,真不公平,自從知道我是女的就成天大呼小叫,哪里像剛來時對我噓寒問暖的樣子?」
「你還敢說!」
緋紅纓調皮的笑了兩聲,適可而止的不再繼續招惹已經面紅耳赤的何春喜。
一直作男子打扮的她剛來到這個小村莊時,便很有幸的取得了隔壁大娘家小女兒、何春喜的芳心。
自此殷勤獻得勤快,簡直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當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好端端的姑娘一步步誤入歧途,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在何春喜一顆心怦跳得小鹿亂撞時,很坦白的告知自己是女子。
何春喜整整呆了一炷香的時間,清醒後有兩三日完全不理睬她,到第四日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自此對她就凶巴巴的。
呵……自作孽不可活是不是她的寫照呀?
「笑什麼笑?!」
「天氣好唄,春喜姐,今天做什麼好吃的了?」紅纓站起來,背起木柴便走,何春喜凶歸凶,卻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你就只惦記著吃,吃了那麼多也沒見你長幾兩肉,還是一根枯柴棒子。」
「因為都長力氣去了啊,這身子嘛……」她吹了聲口哨,沒個正經。「倒真像個男的。」
「鬼丫頭,明明書讀得比我們這些鄉下人多,怎麼說話這麼沒分寸,人家會罵你沒教養。」
「不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嘛,書讀多了所以我沒德啊。」
「滿口歪理!」
「嘻嘻。」緋紅纓笑了兩聲,轉而問道︰「春喜姐是來找我的吧,瞧你急匆匆的,是有什麼事不成?」
「啊!」經她一提醒何春喜大驚失色。「對不住對不住,我把正事給忘了!」
「別急,慢慢說。」她好心腸的拍了拍何春喜的後背,為她順氣。但何春喜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腳下步子一頓。
「村子里來了好多官兵,剛剛我看見有幾個在你家門口,我就是為這事兒趕著來找你,你趕緊回家去瞧瞧,你爹好像……」
緋紅纓定定的立了一陣子,有一瞬間錯愕不已。
那眉心擰了一會兒又松,松了又擰,反反覆覆折折騰騰,她似笑非笑,不知為何,那笑里漫著一股澀味。
什麼嘛,怎麼還是來了呢,躲都躲不過。
何春喜有些擔憂的看著緋紅纓的側臉,但她只是一聲不吭地往前走。看上去沒什麼不對勁,只是不再嬉笑。
春喜雖是沒見過世面、不識幾個字的村女,但自從緋氏一家來到這里,她可說是最親近紅纓的人。
總覺得紅纓心里藏著什麼,可她又絕對不會透露給別人知曉。
「紅纓,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春喜姐你慢慢來,我得快點回去。」緋紅纓頭也沒回,一股腦說完,便背著木柴快步奔去。
是禍躲不過,她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早知道就不用大費周章逃亡到此。
緋紅纓還沒走進家,便瞧見里里外外那趾高氣揚的官兵,緋夫人一眼瞧見她便像看見了救命稻草,一使勁將她拽進屋子里。
「娘……」
「他們……是來征兵的。」緋夫人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五指緊緊的掐進緋紅纓的手心,仿佛很害怕她一眨眼就飛掉。紅纓也像感覺不到疼痛,面色未變任由她死掐著。
「要將爹抓走?」果然,她的猜測沒錯。
緋夫人一聲不吭只是死盯著她。
緋紅纓微微啟唇,眼神輕輕轉移看向她爹,緋老爺臉色一沉、偏開臉,避開她的眼神。
真讓人心寒,就算要當替死鬼,也該給她一點好臉色看才對,就算她早習慣這種……這心被割上許多次後還是會有點痛的。
「紅纓,你爹不能去。」緋夫人低聲說得斬釘截鐵。
她不吭聲,緋夫人便更用力地掐住她的手心。
「鬧什麼啊!快點說,緋青山到底是誰!是這老的還是小的?」
闢兵不悅的呵斥聲讓緋氏夫婦打起哆嗦,紛紛將目光盯向緋紅纓,但她還是不開口,也不理睬緋氏夫婦的瞪視。
「紅纓!」
別吼她了,她娘也不想想,若是她走了,往後誰來照顧他們兩人,誰來砍柴做飯,誰來任由他們差使。
「誰是緋青山?你?!」一位官兵直走到緋老爺跟前上下打量著。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