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呆的時間多起來。
心慌?心亂?黯然神傷?不舍?難過?悲傷……百轉千回,像一團亂麻結在她的心上。
即使如此,董蕭並不覺得Rex可以讓她用自私薄情之類的形容詞。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也許等他走後,一切沉澱下來才會明白吧。接下來,要做的,只是好好對待自己的人生。
思考再三,董蕭決定找一份工作,把文字當成愛好,沒有天分的人賣腦是很辛苦的。
她沒有像以前打算的那樣,回到公司中當一個小小的白領,繼續在單調乏味的打卡聲與小心謹慎的日子里將年華消磨殆盡。
她試著和他閑聊時他提起的那樣,向雜志社這一類方向求職。
結果出乎意料地順利,一家新辦的叫《WING》的情感雜志錄取了她。
她心中雀躍不已,很想快點告訴Rex,回來的時候只覺得連樹葉子都像在跳舞……
不過,董蕭回到住處的時候,Rex不在。有點掃興!
算了,晚一點再告訴他吧。無所謂地聳聳肩,就在她要做飯時,Rex打了她的手機,約她在一家西餐廳吃飯。
「蕭,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幽暗的燈光下,Rex在對面凝視著董蕭,琥珀色的眼楮里神情嚴肅。
「我也是。」董蕭竭力將語調變得平靜。
Rex微微一笑,「女士優先,你先說。」
「我今天……」
突然間,Rex的眼神一凜,迅速將錢放在桌子上,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外走。他的動作太快,以致董蕭差點在靠近入口處摔了一跤。
「Rex,發生什麼事了?」她莫名其妙地瞪他。
「別說話!苞著我!」他的聲音低沉而短促。
西餐廳外的夜色里,Rex的神情雖然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但眼神銳利如刀鋒,有著在她故鄉時他教訓小混混的強悍殺意,讓人膽寒。
董蕭緊張起來,頭腦里一片空白。
來不及回想,Rex捏著她的手,敏捷而靈活地在人群里鑽來鑽去。往左、向右;向右,往左;大街,小巷……董蕭被他弄得頭暈眼花。只看到黑色的頭發、黃色的臉、七色的霓虹、閃爍的廣告牌在她面前快速地掠過,而她還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在找人還是有人在找他?找他干什麼?有危險嗎?她心中怦怦直跳。
Rex停下來的地方是在露天音樂會場,董蕭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兩眼翻白。
「不要放松下來!」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她那才要軟趴趴地倒地的細胞頓時再度緊張起來。
這時,音樂會剛開始不久。
因為是免費,來的人非常多,像下鍋的餃子一樣。除了台上燈光輝煌,只能看到黑暗中晃動的黑壓壓的人頭。
震耳欲聾的搖賓樂曲,歌手在台上吼得聲嘶力竭,觀眾搖擺著身體,尖叫、吹口哨,熱鬧非凡。
董蕭無暇顧及台上唱歌的是誰,台下反應有多激烈,她彷徨地張望四周。
忽然,Rex的右手敏捷地微微一抬。董蕭听到一個類似拔開酒瓶木塞子的幾乎听不到的「噗」的一聲。
接著,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在隔著幾個人的距離中爛泥一般倒下。
還沒等她回過神,Rex往左邊一抬手,一個染了發的男人同樣無聲無息地倒在人群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
除了那熟悉的「噗」一聲,董蕭還在一剎那看到Rex手中微微露出一點烏黑發亮的東西!即使她再如何愚笨,她也知道那是槍管,她的手開始發抖。
兩個男人的倒下引起一場小小的騷亂。但注意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為是因為人太多情緒高漲暫時缺氧暈倒。
「走!」Rex一把拉住董蕭的手,快步走過混亂的人潮,上了一部的士。
董蕭腦海中一片空白,Rex對司機說了什麼地名,這部車經過什麼地方,換了多少次車,她完全沒有留意。她腦子中只剩下一個信息︰他在她面前殺了兩個人!他殺了人!她看到了!
「到了!蕭,下來吧。」車子在郊區停下來,Rex捏捏她的手示意下車。
董蕭不敢看他的眼楮,低下頭,鑽出車門。
Rex帶著董蕭拐了幾條巷子後,來到一幢沒有施工完成的六層樓房前。
樓房混雜在居民樓房與一片狼藉的工地上,表面沒有任何裝修,灰沉沉地積了不少黑糊糊的灰垢,在周圍燈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丑陋。
他緊緊抓著董蕭的手,帶著董蕭走進燈光微弱的樓房大門,一直來到第六層樓最靠邊的一間房子前。
「進來吧。」Rex掏出鑰匙打開已經生銹的防盜門與木門,一股微微潮濕夾雜著石灰水泥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走進了房子,他打開燈。
這間房子同樣是一房一廳,但比起他們居住的碧雲苑要小得很多,大概只有五十平方米左右。里面的布置極為簡單,除了一張不加修飾的桌子以及一張略顯陳舊的沙發、一個分不清是綠色還是米白色的老冰箱外,再沒有多余的東西。惟一稱得上顯眼的,是掛在窗口的厚厚窗簾。
這間房子,給人的印象就像一個冷漠空洞的人。
房子應該很長時間沒住人了,雖然桌面沒有積滿灰塵,但充斥著沉悶渾濁的不新鮮空氣與潮濕。
「坐吧。」Rex隨手拿起沙發上的一條抹布,往沙發上細心地拂拭了一下。
董蕭咬著下唇,機械地按照他說的話坐下來。她的身體是僵直的,手心一直冰涼透骨。
恐懼附在董蕭的每一寸肌膚,細微的聲響都足以讓她可憐的神經劇烈地狂震不息,她的心幾乎要活生生地從胸腔里跳出來。自從進了這間幾近密封的房子後,氣氛更凝重,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里是我存放一些東西的地方。」Rex神態自如,「很久以前和碧雲苑的房子一起租下來的,我平時不常來。」
董蕭握緊十指,放開,再握,直到指關節呈現出痙攣的蒼白。
「對不起,剛才讓你受驚了,我給你拿杯水壓壓驚。」Rex臉上帶著董蕭熟悉的溫文爾雅的微笑,語氣就像平時「你要不要來一杯咖啡」般自然。
剎那恍惚,董蕭以為她在做夢。剛才他干淨利落地連殺兩人的情形不是真的,那只是她的一個夢。可惜這間陌生的屋子證明她是真實地存在,她的心弦繃得更緊。
是的,Rex就在她眼前,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笑意、熟悉的動作,可是,那種熟悉比陌生更叫人心寒。
「你究竟是什麼人?」董蕭接過Rex遞來的可樂,有點結巴地問了一句。
「還記得阿達瑪‧盧卡基嗎?」他在她旁邊坐下來。
「……你就是那個凶手?」
「YES。」Rex笑眯眯地回答,「剛才我們被人跟蹤了,處境非常危險。為了我們的安全,我只好把那兩個麻煩解決掉。」
倒吸了一口涼氣,良久,董蕭才說了一句近乎白痴的話︰「你不是說你是攝影記者嗎?」
Rex掏出煙盒,點燃一支煙,悠然吸了一口,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攝影記者不是我的專職。而且,好像當時我也說過我是殺手,只是沒有說明我是職業的殺手,業余的攝影記者。」
「你、你是不是打算殺人滅口?」董蕭總算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下意識地,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可樂。
Rex笑起來,燈光下,他眼角淺淺的紋路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有著滄桑而深邃的吸引力,「放心吧,可樂中沒有毒,要下手的話我就不會帶你到這里來了。我的效率沒那麼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