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傳來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電話被大嫂搶到了,「小叔子,你怎麼那麼笨呢?她說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不會再去找她?」
「去了。」程希遠很委屈,「可是她說不想見我。」
「你去了幾次?」姚知春對他了解得很。
「一次。」果然如此。
「再去!」用吼的給他吼回去︰「女人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尤其是紀霞那樣任性又死要面子的女人——你不去多求她幾次,怎麼能顯得出她的重要性?」
大哥的聲音同時響起︰「干什麼要去求她?你都說了她是任性又死要面子,這種女人分手了更好……」
又是一陣亂嗡嗡的聲音,不知道大嫂用什麼東西在敲大哥的頭,「我在說話,你給我閉嘴!希遠!」
「到!」他馬上報到。
「希遠,如果你還想挽回你們的感情,就再去找她。」大嫂的聲音變得十分認真,「你們畢竟已經在一起那麼多年了……」
程希遠用兩支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話筒,半天才悶悶地說︰「不要。」
「好,我就知道你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什麼?」那頭的人還以為自己的說服已經取得效果,萬萬料不到,這個一向對自己服服帖帖的小叔子竟如此干脆地回絕了。
「不要?為什麼?」
程希遠繼續慢慢地敲著話筒,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她說得很明白了,我們性格不合。而且……」
不禁回憶起當天被人吹飛的情景,那冷冰冰的語氣,漠然的眼光,無動于衷的神態……那種情景,一生有一次已經太足夠了。讓他聯想到除夕夜那天,那個奇怪的女孩所寫的短信息︰你如果不來見我,我就去死!換成他的是︰如果再讓我去求她,我就去死!
「而且什麼?」姚知春以她一貫過于敏感的第六、七、八感,感覺到小叔子的話,弦外有音,「難道你已經有別的目標了?」不會吧?如果真的這樣的話,程家果真要放鞭炮慶祝了!
當年他跟紀霞好的時候就沒人看他們這一對。說實話,紀霞太現實,相比之下程希遠的簡單隨性都成了愚鈍不堪。可程希遠呢,連對感情的事也同樣「簡單,隨性」就好,從大學時代跟紀霞相好,到畢業,工作,六年了,始終沒有換女友的意思。如此一來,程家的人都死心認命甚至已經開始準備他們的婚事。
哪想事到臨頭,兩個人居然說掰就掰了!
「哪有什麼別的目標?怎麼可能!」程希遠哭笑不得地否定大嫂怪異的推論。
「哦。」大嫂的聲音立刻一落千丈,不過,這就是程希遠,這就是現實吶。誰叫她英俊瀟灑的老公佔盡了程家所有的優良基因呢?所以,她這個大嫂有責任有義務,幫這個「訥于言訥于行」的小叔子盡快找到屬于他的幸福,「希遠,感情的事,隨緣就好,緣分到了,想擋都擋不掉……話說回來,你那學校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學生?」
「大嫂!」程希遠無奈地打斷她,「師生戀是要被開除的。」
「你可以等到她畢業以後嘛!而且開除了更好,開除了你就給我馬上回來……」
大嫂的心里話沒說完,被大哥搶回了電話,「行了,你不要說些沒用的啦,交女朋友的事情讓他自己想辦法就好了!希遠——媽還不知道你的事情,你早點回家來,自己說清楚。」
媽還不知道?程希遠搔搔繚亂的頭發,那他更不能回去了。
「好,我會找時間回家,寒假不行了,馬上要開學了,再說吧,以後再說吧。大哥大嫂,再見。」
用前所未有的痛快速度告別,然後搶先掛斷電話。
站在一個人住起來顯得有些空曠寂寥的房間里,程希遠長長吁了一口氣,想起大嫂一直沒有放棄抓他回家的念頭,忍不住哀上隱隱發痛的頭。
可真是個混亂的新年伊始吶!
春季開學的第一周,程希遠照例是沒有課的。三年來,他的課程都是從第三周以後才開始的。
他所在的聖安諾大學是一家超豪華的私立高等綜合學府;學校尤以西院的理工學院最為著名。而他恰好就任教于久負盛名的西院——不過他教的科目可不是炙手可熱的理工科目,而是在眾多理工學子眼中可憐兮兮,可有可無的選修科︰歐洲近代史。
程希遠慢吞吞地坐在辦公桌前,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新學期需要的各種教材和參考書。新的課程表已經排好,端端正正地貼在他書架的上方——同去年一樣,今年的課程表仍舊排得很疏松,倒是與他散漫的性格十分搭調。
由于他的課實在被忽視到了極點,在他講課的時候,最常出現的一幕就是︰他在講台上講得唾沫橫飛,台下面則是一潭死水,波瀾不驚︰寫作業的寫作業,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吃東西的吃東西……
無聲地嘆了口氣,偶爾他真的會懷疑自己選擇教師這個行業是個錯誤。
那麼,他到底在無謂地堅持什麼呢?
眼角無意識地飄向書架,那里赫然放著一本精裝的《五分鐘教你花道入門》以及另外一本稍顯破舊的《鮮切花病害研究》。將書輕輕抽出來,程希遠的眉輕輕收攏——在大學里任職,有優厚的薪水,有獨自的宿舍,還有很富余的休假時間——那麼,為什麼這些跟自己毫無關系的書會在這里?
程希遠撇撇嘴角無聲地笑,向椅背一靠,享受起一個人的安靜時光。
新學期的第一堂課,程希遠正在給學生詳細地講解關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最著名的「第一槍」。
「一槍打響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刺客普林茨比,在案發不久就被捕病死獄中;但是,因為德奧戰敗,普林茨比倒成了塞爾維亞的民族英雄;無端被刺的斐迪南大公夫妻反倒成了死有余辜的非正義一方。」
照著論文講得正在興頭上的程希遠停下板書,往台下看了一圈。
除了一兩個學生正在跟進他的講授,見他停下來,也困惑地抬眼與他對視;更多的學生則是自顧自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上面的老師已經開始生氣。
程希遠翻了翻講桌上的點名冊——三個班級的合班課,出席的學生本應該是七十四人,可眼下看起來,坐在階梯教室里的連四十七人都不夠。
原本他是覺得學生的學習可以靠自覺的,他這種想法,是不是錯了?
程老師的三無政策,在西院理工學院算得上是小有名氣。所謂「三無」即是︰上課無點名,隨堂無作業,考試無不及格。所以,那些選修了他課程的學生不用擔心學分的問題,便肆無忌憚起來了。
想到那些沒有出現的學生,程希遠的心里開始泛起些許無名火,「為什麼這麼多同學缺席?」
這次,不僅抄板書的學生抬頭看著他,連那些原來在做別的功課的學生也都齊刷刷地向他行注目禮︰上了他一學期課了,這種問題,還是第一次听到呢。
「是不是我的寬容,讓你們覺得我是在敷衍?」程希遠首先檢討自己的過錯,「所以,反過來,你們也用無所謂的態度對待我的課程?」
學生中傳出一陣低低的議論。
程希遠合上所有的教材,揚起手拿起點名冊,「請同學轉告同學,下節課,我要按著名冊上的名字點名,如果有誰的缺席率超過全年的10%,我會讓他今年當掉這科;不交作業超過三次的,以及期末的考試不及格的,也會當掉——我不是在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