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雖只有兩層樓,樓上兩個房間,樓下是主人房和客廳廚房,主屋坪數不到二十坪,衛浴則是位于主屋後方的獨立農舍改建,簡單干淨。
對于習慣了住套房的都市人而言,這算不上是優點,但勝在自有一份山林野趣,再加上院子不小,種植著繽紛熱鬧的花草樹木,而且站在院子的制高點就能看見碧波粼粼海天一線的磯崎海灣,美得令人窒息。
鹿鳴很喜歡這間以粗壯的木頭和石頭架構堆疊,水泥砌合,有四十幾年歷史卻依然堅固古樸的房子,自然見獵心喜地開口和巴奈大姊議價起來。
巴奈大姊很豪爽,又見她是真心喜歡自家的房子,二話不說拍板就以台幣兩百三十萬,稍稍低于市場的行情價賣給了她!
房子成交的那天晚上,她和巴奈大姊都喝醉了,和一個澳洲來的交換女學生,三人手牽手圍著院子中央的熊熊篝火嘿嘿哈哈跳舞。
「感恩長老!靶謝巴奈大姊!我要當……嗝,包租婆……不、不對……是「龍門客棧」的風老板娘啦!」鹿鳴鬼吼鬼叫。
「兒仔耶,Wina﹝媽媽〉要去高雄找你啦!」巴奈大姊歡呼大笑。
「渥要薛中文的恨利嗨!」這是來自學了半年中文的澳洲小泵娘的豪語。
這天晚上,烤魚香噴噴,烤肉油滋滋,篝火很旺,星星特別的亮……
坐在屋頂上的姬搖王後還是一身端莊雍容高貴傲然,俯瞰底下這三個醉鬼,冰冷清澈幽然如黑水品的眸子深處,卻有一絲隱隱的艷羨。
姬搖王後仰望漫天無垠的蒼穹,彷佛望見了千年前,又彷佛靜滯在千年後……
她還在等。
面對東方的大海風中,依稀彷佛有一絲若有似無,分不清是誰人的嘆息。
三個月後銀行存款少了一大半,卻從此有了根的鹿鳴眉開眼笑地騎著二手機車到處亂晃,從花蓮上山下海晃到台東,再從台東晃回花蓮。
今天午後又晃到了海邊,光是看著幾個身姿矯健的原住民小朋友在海中浪里白條,听著他們的笑聲,她的嘴角也不自覺露出了一抹輕松愉悅的笑容來。
孩子們好快樂啊!
雖然是初秋,但東部的陽光還是這麼燦爛,天空蔚藍,海水碧綠中透著深深淺淺漸層的靛青色……
就在此時,一個光著上身曬得黝黑健康的小男孩邊舌忝著棒棒冰,邊走到她身邊,仰頭看她,用十分可愛的原住民口音問︰「你就是買巴奈Wina家的那個台北來的小姐哦?」
她低頭看著露出雪白牙齒笑嘻嘻的小男孩,眼底笑意溢了出來,略微彎下腰。「嘿啊,我是鹿鳴姊姊,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阿姨了吧?你跟我Wina差不多老耶!」
「……」她嘴角一抽,隨即挺直身來,咕噥道︰「繼續吃你的棒棒冰去。」
「你自己一個人來花蓮住喔?啊你有小孩沒有?你在台北是做什麼的?台北很吵厚?但是我喜歡貓空纜車……對了,我叫布浪,我家就住在巴奈Wina後面的後面那個有好多棵檳榔樹和咖啡樹的那間……你有沒有吃過檳榔心?檳榔心很——好吃的咧,下次我給你吃吃看……」小男孩興高采烈叨叨絮絮地聊起天來。
看著同時身兼「戶口調員」和「廣播電台」雙重身分與功能的小男孩在自己面前徑自說得愉快,鹿鳴噗哧笑了,索性也學著他坐在沙灘的鵝卵石上,開始和布浪討論起哪幾種野菜很好吃。
這天下午,她還親眼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布浪和他的小伙伴們去海里叉了魚,撿拾了貝類、螺類,用大大的野生芋頭葉包起來,拉著她到山上挖各種她完全不認識的植物的根、睫、花、葉、果……
貝類螺類剛剛從海里撈出來,本身就帶著大海的咸昧,放在橫剖開的翠綠竹筒里面,和清月復去鱗的鮮魚以及各色野菜,注入石頭縫里潺潺流出的清澈甘甜山泉水,里頭丟進燒紅了的鵝卵石,裝盛著山珍海味的湯水瞬間沸騰滾滾起來,鮮味香味四溢而出!
鹿鳴從來不知道,原來不花半毛錢也能在大自然里面吃得這麼撐、這麼幸福美味滿足。
——過去在台北忙碌生活起來匆匆忙忙裹月復吞下肚的那些,在這麼生意盎然的大自然恩賜面前,都被比成了一堆「快餐飼料」。
她滿面笑容地看著布浪和小伙伴們手腳靈活地一忽兒上樹、一忽兒七嘴八舌熱心教她怎麼摘馬告、剝箭筍等等。
不知怎地,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五大洲上天入地到處跑的周頌。
他這些年來追求向往且體驗感受到的,就是這樣鮮活豐富色彩繽紛充滿生命力的大世界吧?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終于稍稍有一絲能理解了。
希冀一頭鷹乖乖被豢養禁錮在水泥框架中,原本就是極為違背天性的不合理要求吧?
鹿鳴有些失神,心底深處那隱隱淤積糾結的怨懟與痛楚,好似微微松動消散一些些了。
「吁。」她仰望著被綠意森森包圍的天空,隱約可見葉片間的藍天白雲,清新涼冽的芬多精充斥著胸臆身心四肢百骸,眼角眉梢漸漸柔和軟化,只余留丁點溫暖的悵然。
周頌,我愛你,這五年也是我自己要等的。
所以你沒錯,我也是,從頭至尾,我們只是站在了地球不同的軌道上。
就在鹿鳴在後山日先照的這一端山林海岸中若有所思的當兒,周頌從杜拜又飛到美國帶領一批VIP會員「驢友」到大峽谷爬了個痛快,等終于返抵國門的時候,他英俊臉龐上難掩一絲困意地從頭等艙寬敞位置上起身,舒展了一下被局限得有些不適的寬肩厚背窄腰大長腿……
溫柔親切的美貌空姐忍不住餅來,臉紅心跳害羞地鼓起勇氣問︰「請問可以跟您拍一張合照嗎?」
飛國際航線的美貌空姐高挑窈窕,穿著高跟鞋還是比身高一百九、高大威猛的周頌矮了許多,站在他身邊完全是郎才女貌小鳥依人。
「謝謝你的邀請,但我不是明星。」他低頭對她微笑,雄渾陽剛性感的氣息當場迷得美貌空姐幾乎忘了怎麼呼吸。「而且,我女朋友會吃醋的。」
美貌空姐低呼一聲,難掩失望,但還是強打精神真摯道︰「您的女朋友真幸福,有您這麼體貼的男朋友。」
「體貼……」周頌一顆心髒沒來由緊了緊,罕見地有些心虛內疚了起來。
其實,他還真沒臉承認自己是個體貼的男朋友。
——算一下,這次又有多久沒和自家心愛的女友聯絡了?
好像……似乎……咳……有兩個月,等等,應該有三個多月了吧?
驀然間,他胸口轟地一熱,熊熊燃起了揉合著忐忑、焦灼與濃濃愧疚的強烈思念之情,突然再也無法忍受多延遲一秒的時間,對著美貌空姐匆匆一笑,大步出了機艙門。
他那精明能干的特助杜盛已經在入關大廳等待大老板從出口現身,手中拿著ipad等待大老板在幾個重要的合約電子版上簽名,西裝上衣口袋裝的是董事長特地幫兒子訂的新車的鑰匙。
真是天下父母心,董事長嘴里念叨這個兒子天天不著家,出門就跟丟了,回來就跟撿到的一樣,可還不是跟通用公司秘密訂制了一輛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改良型悍馬,既剽悍霸氣又安全舒適,就是希望兒子回台北後開得舒心爽快,然後開著開著別忘記開回家找老爸吵吵嘴什麼的。
周頌第一眼就看到杜特助,濃眉似笑非笑地微挑起。「干嘛?又來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