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兵的面有蛋花有膨脹的海帶芽飄散在其中,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好吃,但夠清淡了,最適合給生病的人吃。
鹿鳴把那鍋面放在餐桌上,然後拿起手機就上了二樓,在轉台角落的地方鬼鬼崇崇地躲起來,傳了個訊息給他。
外面桌上有面,愛吃不吃隨便你。
然後她屏息地等了一分鐘……兩分鐘……卻始終等不到外面有聲響,又有點想發火了——這火是沖著自己發的,她干嘛又要手賤煮什麼面啊?
正忿忿間,忽然傳來了帳篷拉下來的窸窣聲,而後是沉重緩慢的腳步聲,接著是椅子被拉開,筷子輕敲在鍋子邊緣和吸面時的輕微響動……
她還來不及松口氣,就听見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聲,心髒瞬間高高地懸了起來!
鹿鳴小臉僵硬,神色悲喜難言……全然沒發覺自己雙手絞擰得很緊,忍了又忍,拼命忍住別沖下樓去。
——不過就是感個冒罷了,又不會死人。
真正快要死人的是二樓的這位才對。
正心里交戰拔河的當兒,手里的手機傳來了訊息提示音——謝謝你,面很美味。
她眼眶不自覺地一熱,有些潮濕了起來。
說什麼瞎話啊?她的手藝她自己知道,基本把東西煮得能吃就已經是屬于正常值了,哪里有美味二字可言?
……笨蛋,感冒燒壞了腦子嗎?
鹿鳴吸吸鼻子,嘴唇緊緊描著,甩開紊亂的心緒,走向二樓走廊尾端,敲了敲門。
里頭良久後才傳來顫抖的聲音。「是、是誰?」
「鹿鳴。」她冷淡地道。
房門猛地打開,露出的是林妲慘白的臉蛋,在看見她的剎那怯怯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
鹿鳴有些不是滋味,走進房間後自行關上門,而後直視林妲。「那個厲鬼,你認識對吧?」
林妲驚跳起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鹿鳴開始不耐煩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做心理咨商什麼的,我只想盡可能解決掉這件事,然後繼續橋歸橋路歸路。」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林妲月兌口而出,驚恐的眼淚也涌現了出來。
她眨了眨眼,有一絲懷疑。「你確定?我看到的是一個中年人的魂魄,還是你又惹了一只新的?」
「不是……就是他沒錯……」林妲眼神心虛地亂飄,有羞愧也有難堪。「他大了我十六歲,是個貨運公司的,我以前的主管,對我很好,我要什麼幾乎都能滿足我……」
「可是?」她不動聲色地問。
林妲哆嗦了一下,緊張地看了四周,恐懼的神色彷佛那張臉孔那個……鬼,馬上又會對自己撲過來了……
「後來,後來他跟他老婆離婚,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給了我……」林妲聲音越來越小,不敢看鹿鳴的臉,生怕在其中看見深深的厭惡,甚至想驅趕走她的表情。「然後我遇見了劉彥……」
後面不用再說也知道,就是爛大街卻經常在社會上及八點檔發生的濫俗劇情,年輕貌美又一心追逐物質享受的林妲,在遇到更年輕更有錢的金主後,原本有了年紀的主管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于是拋棄糟糠妻的男人被女朋友拋棄了,按理說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但是涉及到人命,事情就復雜了。
第11章(2)
「他是怎麼死的?」
林妲沉默了很久很久,再開口時異常艱難。「我……起先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他是……跳樓身亡……那個時間點,他曾經傳訊息說如果我不回他身邊,他就要死給我看,但是我、我沒有當回事,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
鹿鳴心情沉重地吁了口氣,嚴肅地注視著她。「你確實欠了他。」
林妲瞬間嚇哭了,激動顫抖地跪下來拉住她的手哀求。「我不想死啊!鹿鳴,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真的不想死……我、我可以燒很多紙錢給他……」
她皺眉,「這種事不是燒燒紙錢就可以彌補了,現在是他依然迷戀你迷戀得要死,呃,雖然他已經死了啦,但是一個弄不好,他把你拖下去做一對鬼夫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死……嗚嗚嗚……求求你幫我……」
鹿鳴被哭哭啼啼的林妲纏得頭疼,低喝道︰「現在知道不想死了,當初欺騙人家感情騙人家錢的時候不是很爽嗎?做事情都沒有在想後果的是吧?」
林妲被罵得狗血淋頭,越罵頭越低垂,嗚嗚咽咽。「我……我沒想過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那麼嚴重……」
鹿鳴冷笑。「真應該讓你被鬼抓走,這樣以後就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知道世上是真有現世報的。」
盡管心煩又懶得搭理,可她確實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林妲被厲鬼纏著纏著自己也變成阿飄了,到時候冤氣太重,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個鬧呢!
唉,好想要去最近的城隍廟跟城隍爺爺訴個苦……
這明明不是她的業務範圍,感覺自己跨行越區(?)攬活兒的行為一點都不靠譜啊啊啊啊!
她揉揉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對涕淚縱橫又滿臉希冀乞求的林妲道︰「你先焚香抄寫九九八十一遍《地藏經》,可超渡、回向給亡者,心要誠。」
「好好好,沒有問題,我馬上抄……」林妲點頭如搗蒜,含淚狂喜得彷佛看見了一絲希望。
「至于對方那邊,」她頓了一頓,「我再勸勸好了。」
如果勸不听,那也只能用終極手段了。
——只是,鹿鳴也有些疑惑不解,怎麼短短半年內,原本痴戀的中年男鬼會化成了厲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連三天,都不見鬼影。
這讓憋著一口氣要放大招的鹿鳴覺得自己有點傻。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師,她具備的只有半吊子陰陽眼的體質,還有姬搖阿姨傳授給她的西周大巫獨門三印二咒,解決來挑釁的阿飄是小菜一碟,但卻不能主動招魂什麼的。
話說回來,要是林妲一直躲在她這里,阿飄又一直躲著她,難道她還得被林妲糾纏一輩子嗎?
想想就心累。
不過這三天她也沒閑到啦,因為八百年沒生過病的周頌這次卻被個小小的感冒病毒打趴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早上才總算恢復以往的生龍活虎,也不再咳得跟活像要把肺咳出來了。
她一點都不承認她有在擔心,她只是覺得……覺得他咳起來很吵罷了。
鹿鳴「咚」地把一馬克杯的熱陳皮茶放在他面前,冷臉道︰「喝!」
「謝謝。」周頌深情地對著她笑。
笑得她背脊又一陣發酥……不對,是發毛!
「咳!」她清了清喉嚨,臭著臉道︰「你趕快好,趕快回台北去,不要再在這邊湊熱鬧了。」
「我不走。」他不忘補充一句︰「我晚上很乖,都沒有出帳篷。」
她一時語結,只能故作凶惡地對他比了個「I will be watching you」的手勢,重重哼聲完就很俗辣的落荒而逃了。
一點都不想要听見他在身後爽朗性感大笑的聲音好嗎?
病人還那麼浪……咳,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病人的自覺了?
他這幾天總是用溫柔的笑容和寵溺包容的態度對待著她,甚至還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主動洗碗、掃地、掃落葉收拾東西等等。
鹿鳴看他穿著黑色羽絨衣和牛仔褲,在寒風中邊咳嗽邊打掃外面被風卷得亂七八糟的樹枝雜草,卻有種自己是壞地主在壓榨長工的錯覺……
林妲則是一直躲在房間里面,不知道是怕撞鬼還是怕對上周頌,三餐請鹿鳴幫她買面包吐司和泡面,自己認分的草草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