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母親又打電話向她哭訴,電話這頭她無言以對,對于不負責任的父親和終日以淚洗面的母親,她已經麻痹了。
「蔚藍,妳有沒有在听?妳覺得我應不應該在西區開分店?」
「家洛,我跟你媽媽都不需要你有多麼大的事業,只要你踏踏實實做事,當個小生意人或業務員都好,我都會很高興……」
「夠了、夠了,妳跟我媽一樣唆,掃興!」顧家洛孩子氣,每每說他幾句就翻臉。蔚藍了解他脾氣,索性不開口,就這麼僵著。
電話猝響,打破窒悶的氣氛。顧家洛帶上藍芽耳機,「喂?小周,嗯,要聚餐?可是我現在要帶蔚藍去『香頌』……不行啦,我不能趕過去,可是……」顧家洛瞥了身旁的蔚藍一眼,換做平常,他一定會跟蔚藍改時間,趕過去續攤,但現在氣氛很尷尬,他不想再火上添油。
「去吧!我們改天再去吃,反正店又不會不見。」方蔚藍說道。
「謝謝妳,寶貝,就知道妳最善體人意。」顧家洛感激地說。其實是因為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情跟他去品嘗美食。
「前面停車,我自己坐公車回去。」下了車,她走往最近的公車站牌,顧家洛臨時放她下車不知道幾次,她習慣了,只是今天覺得特別難受。
鈴鈴……包包里電話鈴響,她拿出手機,是母親的電話,她按下NO鍵,拒絕接听電話,不必听也知道,每次總是在爭吵中結束談話,母親嗜賭如命,打電話找她從來不是什麼好消息,她心情也不好,懶得理,免得又吵起來。
抬頭望著天空,灰灰紅紅的,夕陽與烏雲揉成一片,分不清誰是誰。她的心也是這樣,分不清快樂或悲傷,總覺得兩樣永遠同時並存,但快樂的不純粹,悲傷的也不痛快。
***bbs.***bbs.***bbs.***
二十公尺外,申冬澈正在內車道,當他看見方蔚藍的背影時,簡直意外。冷天穿著黑大衣的小姐多得是,但是那雙白色馬靴他絕對不會認錯。
莫非是上天听到他的禱告?
彼不得臨時從內車道超到外側的危險,申冬澈只想再見她一面。
第三章
方蔚藍沒有拒絕他的邀請,「我男友臨時有事,所以我只好自己搭公車回去。」一坐上車,她就急著解釋。
「常常這樣嗎?」
其實他是開心的,要不是她被放下車,現在他也不會撿到這個機會。
「也不是常常。」
「怎麼了?妳的臉色不太好。」
他有些擔心地問,她跟方才那個在專櫃前發表愛情心得的方蔚藍判若兩人。蔚藍沒有答話,連申冬澈都看出了她的憂郁,為什麼顧家洛卻連半點也沒察覺?
「有心事嗎?要不要說出來听听?」
絢爛的街燈一一從眼前晃過,一下子拋到了腦後,像在追趕著什麼,蔚藍覺得她的人生也像逝去的街燈,一去不復返,可是問她得到了什麼?卻答不上來。千頭萬緒,該從何說起呢?告訴他,家庭的不幸,還是愛情的失意?
「你……有沒有煩惱?」思忖了一會兒,她問。
「只要是人都會有煩惱,我當然也有。」他專心開著車。
「例如呢?」
「都是些小煩惱,不值得拿出來講。」
他家世良好,從小頭好壯壯,一路念建中保送進台大,外表英俊瀟灑,不乏女慕,畢業後當兵兩年,被分派在最涼的部隊,退伍後馬上被昔日教授推薦到一流的動物醫院工作,工作期間深受上級賞識,兩年後出來開業,目前診所業績蒸蒸日上,上門求助的客人絡繹不絕,在人生精華時期的三十一歲,他已經輕易完成了許多理想,上蒼對他如此厚愛,他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申醫師一定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挫折』吧!」
「被女朋友拋棄算不算?」
「你被女人拋棄過?」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當然啊!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新聞?」
「她一定很沒有眼光。」
「這句話妳說對一半!」他笑著說︰「其實,我是不曾有過什麼大挫折,不過,也就是因為沒有受過傷,所以一旦遇到難題,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為什麼離開你?」
她好奇,像顧家洛那樣的男人她都缺乏勇氣離開,像申冬澈這樣杰出的男人,竟然還有女人要放棄。
「我在想,或許是因為我給她太多壓力了,有時候,女人愛一個男人並不是因為她需要他,而是覺得被需要。」他苦笑。
「你是在說我嗎?」她的確是這樣的,放不下顧家洛就是感受到自己對他而言已經太需要。
「所以,妳不快樂?」
「難道在那段愛情里,你全然地快樂嗎?」
申冬澈從沒有想過跟崔菡妮在一起時自己快不快樂,他比較關心的是她快不快樂?
結果是,兩個人都不快樂。他拚命地給予他以為的幸福,但顯然她並不這麼想。
中港路又寬又直,申冬澈突然大踩油門,很危險地 車。
「哇!申冬澈,你瘋了,快減速!」方蔚藍萬萬沒想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會是在這種刺激的時刻。風切聲從車門縫鑽進她耳里,令她腎上腺素飆升,緊張得直想尖叫,不,還很想殺人!
「減速?妳不是不快樂?那活著干嘛?」他笑得好壞。
「不知道,但是我很確定我不想這種死法!」要是沒死變成殘廢或植物人,那她還不如去喝農藥來得痛快。「停車、快停車!」
「妳怕死嗎?」他沒有慢下來的意思。
她怕死嗎?她很想說不怕,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想要活。
「不,我不想死。」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有活夠,而且我也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變低車速,縱聲大笑︰「哈哈……妳真坦白,妳想怎樣才算活夠?」
「不知道,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
「妳現在的生活很糟嗎?」他問,車速恢復正常。
「不是很糟,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鐵青著臉,瞪著他。
「妳听過存在主義嗎?在心理諮商方面有一種叫存在主義治療法。」無視于她的怒目,他笑著說。
「沒听過,在經過震撼教育後,申老師打算要開始對我進行心理輔導嗎?」
「哈哈……」他又笑了,他真欣賞方蔚藍這種個性,就算再怎麼不快樂,還是不忘她的幽默。「存在主義者認為,人一出生就是孤獨的、焦慮與痛苦的;雖然不能選擇要不要出生,但因為人類有自我覺察的能力,讓我們能自由選擇要過的生活方式,所以也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但唯有死亡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死亡讓我們更加深刻體認到,生命是無法浪費的,因此必須把握眼前的每分每秒,去實現自我理想與幸福的人生。」
「說得很好。」
她頻頻點頭,因為這段話,原諒他剛才嚇她。
「所謂的存在主義治療法就是要鼓勵當事人嚴肅地面對世界,對你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因為你現在所過得生活是你自己決定的。而要跨出這個你以為不理想的世界,也只在你的一念之間。」
「所以,申老師的意思是,我可以改變自己,只要我願意?」
「是這樣沒錯!只要妳為新的選擇負責就夠了。」
昂責?
要不是因為太有責任感,她不會「負責」顧家洛的人生到這種地步。「那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不用負責又可以很快樂的?」
「當然有,我送妳回家,妳不必對我負責,我還可以講笑話讓妳快樂。」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