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推推搡搡半天,總算有一個膽大的家丁跨上前去,用力把小刀自骨節上拔了下來。
二夫人接過小紙條一看,原來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別理我,我想下去陪他,我身上抹了化尸水,別亂踫。
「化尸水」三個字著實厲害,嚇得二夫人急忙把紙條往外一拋;那家丁包是嚇得面無人色,把手中的小刀重新拋回床幔之中;眾人也嚇得齊齊往後退一大步,最後一排的更被擠出了門外。
半晌,二夫人才又顫聲道︰「……這、這東西難道就是新娘子?」
「回二夫人,錯不了啦!」那姓王的喜婆子立刻帶著哭腔應道,「我只出去吃了一杯酒,眨眼的功夫,新娘子能跑到哪里去?定、定然就是這具……夫人看那身形,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娃果然差不多。」
那骷髏陰森森地盤腿坐在那里,誰還敢細看它的身形?她這話實際上是推月兌之辭罷了。她更怕的是新娘子不見了,東家怪罪下來,她得吃不了兜著走,此刻趁機把原因都往那具骷髏身上攬,好讓東家死了心,饒了她這把老骨頭。
她這麼一說,旁人反而更怕,二夫人急忙命下人們都退了出去,又吩咐把暈倒的老太太送回房。
大夫人好歹也緩過來一口氣,看了看那位頭也不回、已跟在老娘身旁一路哀叫的丈夫,皺著眉道︰「阿君,我在想要不要差人連夜去府衙報案。」
「萬萬使不得。」二夫人搖頭,「我們家給二爺辦冥婚,恐已遭知情人恥笑,如今又出了這種事,倘若再傳揚出去,教沈家的面子往哪里擱?」
「夫人,那這事——」崔伯也湊過來。
二夫人看了在場其余的僕婦丫頭一眼,慢慢地道︰「這事就當沒發生過。我們沈家娶了親,新娘子也安好,只不過從此高門深院,她不再外出,便是連娘家人也不想見了。」
待她說完,崔伯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這位二主母的能耐。連帶著,他想起二少爺平日里的沉穩鎮定,多半是從他娘親這里遺傳得來的啊。
「好啦,都已經進了屋,我也跑不掉啦,你快撒手!」流火痛得大叫。
沈頤這才放開她,冷冷地道︰「你包袱中所藏何物?」
媽呀,這可是最最要命的東西!流火並著殘存的氣力一把搶過來,死死抱在胸口,「你、你管不著!這是我自己的東西,反正不是從你們家偷的。」
「既然是你的東西,借我一觀又如何?」沈頤神情淡定,踱開去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放屁!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看」流火大怒。一想起來她就惡向膽邊生,沈家上上下下沒一個好人,有錢沒處花,給一個死人操辦婚事,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二少爺的脾氣果然好,這小女賊如此罵,他也沒一點不悅的跡象。「你不願給我看也沒有關系,我可以帶你上知府衙門,興許在那里你會痛痛快快地把包袱打開來。」
流火依舊梗著脖子,「你憑什麼?」
「就憑你深夜出現在我家中。」沈頤放下杯,神情變得有些肅然。
流火微微一愣,強辯道︰「就因為我在你家里,你就想抓我去見官?」其實她心里已知道自己理虧,可眼下只求能保住包裹,別被沈府上的人認出自己是逃跑的新娘子就好。她心里這樣思量著,不自覺把包袱抱得更緊了。
沈頤見她的模樣,疑雲更甚。
本來,沈府家大業大,就算深更半夜出現了個小偷,交給下人捉了便可了事,最多不過逮住送官,何須他二少爺親自審問?但他也不知怎麼,在光亮處見這賊兒原來是個眉目俊俏的小女孩,又加之她方才裝神弄鬼的一番可笑伎倆,倒讓他覺得有趣得緊。至于那小包袱中究竟有些什麼,他本來沒多大興趣,但對方越是緊張就越吊起他的胃口,現在他是真想知道這方才模上去軟綿綿的灰布包裹中究竟藏了什麼天大的寶貝。
當下他冷笑一聲,「你深更半夜,私闖民宅,難道還會有什麼好事不成?」
他的語氣突然變嚴厲,讓流火不由地抖縮了一下,可她又不敢冒認是沈府上的丫頭。這下完了!她在心里哀嘆,突然卻又靈機一動,急急地說道︰「好嘛,我承認……我、我其實是混進來喝喜酒的,趁人不注意偷了些果品點心,就藏在這包袱里……我娘病了,家里沒有錢,我只是想弄些回去給她吃。」
「這麼簡單?」沈頤挑眉。
流火違心地嘀咕著︰「本來就是這麼簡單。」
沈頤淡淡點了點頭,然後負起雙手,若有所思地盯著流火瞧,直瞧得流火心里一陣發毛。他忽然又展顏微笑道︰「既然如此,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也不責怪你了。」
天公果然開眼了!流火立即在心里歡呼。
但沈頤還未完的話卻一下子又教她跌進了冰窟窿里︰「但這些點心,我看你抱得那樣緊,怕是多半已壓壞了。這樣吧,你把這小包裹扔了,我另外叫人拿整整一大盒新做的點心,讓你帶回去給你娘。」
「不不不、不用這麼麻煩了!」流火恨得牙癢癢,急忙擺手,又干笑,「這些點心只是變了形,又沒壞,再說我娘跟我一樣,粗俗人一個,只要有東西吃,她絕不會挑三揀四的。」
「不挑不等于不會挑——」沈頤繼續跟她開玩笑,「我現在明明給你兩個選擇,而且沒有任何為難你之處,你為什麼還要選不劃算的那一個?」
「我——」流火被他堵得沒了話。
這個殺千刀的,這包袱里藏了她月兌下來的新娘褂裙,他說她為什麼要選這一個
沈頤看著她氣急敗壞又受挫的模樣,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和有趣。他像是玩上癮了,又走到門口朗聲喊︰「小燕——」立刻有一個梳著羊角髻的小丫頭跑了進來。
「你去一趟廚房,讓他們立刻新蒸幾籠點心,然後打包帶過來。」他吩咐說。
「哎。」小燕揉著眼楮又跑走了。
這下流火直想一頭撞死了!要是交出包裹,那她假扮新娘、在新房內擺骷髏搗亂的事都會隨之真相大白,到時還不知沈家人會怎麼處治她呢。好嘛,她豁出去了!
「老實告訴你,我的確是來偷東西的。」她抬頭挺胸、鄭重其事地攤牌。
沈頤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終于肯承認了?」
「是。」流火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得手了嗎?」
流火搖頭,「我……我只是一個小賊,剛剛被你抓到之前,才偷了幾件衣服而已。」一說完,她就在心里夸贊自己聰明。嘿!這下就算褂裙待會兒被他翻出來,她都可以說是自己偷來的。
丙然,沈頤冷下臉說︰「把包袱給我。」
流火乖乖地遞了過去。
沈頤把包袱放在桌上,在燈光下一打開,就被里面那套華美異常的新娘褂裙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變得澄澈,仔細地看了看,忽然轉身道︰「這是從哪里偷的?」
「……新、新房里。」流火故意裝得結結巴巴。
出乎意料,沈頤卻笑了,「真的?」
可憐流火本來胸有成竹的心又開始發毛,這回是真的結結巴巴︰「那、那里點著大紅的喜燭,又有大紅的床幔……前院大家又在喝酒,我想……應該是新房吧。」
沈頤卻像沒听見她的話,指了指打開的包裹,「這是新娘子才穿的褂裙,僅此一套。」
糟了,難道他——
流火的背脊一陣發涼,「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沈頤笑笑,「我的意思是,能把別人身上穿的衣服扒下來,你這偷兒的技術未免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