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第20頁

他從大哥手里接回來,「從知府衙門內叛逃的一位師爺。」

沉湛立時問︰「可是汪儒?」

「正是他。」沈頤點點頭。

「難怪————」他轉過身去,看了看書房窗外明媚如畫的春光,若有所思地說︰「方才鄭大人交代完存銀的事後,還言辭閃爍地問我可否有看到汪師爺。我那時還納悶怎麼知府衙門跑丟了師爺,會同我這開錢莊做生意的要人來了?」

他轉過身,目光已變深幽,「隨雲,這東西關系到兩江三省百余位官員的身家性命,汪儒怎麼會交給你?又是怎麼交給你的?」說罷,這位一向輕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居然嘆了一口氣,低沉地道;「你可知道,這樣要命的東西往往是禍多于福,弄不好,我們沈家滿門的生死都得先賠上。」

沈頤點點頭,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頓了一頓,才又緩緩道來。「汪儒說他從鄭鵬年當知府的第一天起,就存下了記這賬冊的主意,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不慎犯了事,鄭鵬年不留情面。

「這賬冊本來還要加厚,誰想他昏了頭,仗著自己生得端正風流,居然跟鄭大夫人勾搭在一起,那大夫人雖然長年受冷落,心卻還向著夫家,那一日兩人燕好之時听他透露賬冊的事,就跑去告了密,結果自然——」

沉湛听完即冷笑,「虧他原先還想得周密,怎麼臨了卻栽在一個婦人手里?」

沈頤又道︰「一日前他來求我,直言我若幫他逃出江蘇,他可回報于我,將來若出了事,也可使我們沈家免受牽連,卻沒想到是這樣一本賬冊。」說罷,他低頭掂掂手里薄薄的賬冊,卻覺得似有千斤重。

沉湛憂心忡忡的接口︰「我原就擔心汪儒來找你。現在鄭鵬年對我們沈家已有所懷疑,若被他查出賬冊在你手里,到時候,不光是他,依次而上。巡撫、制台,兩江三省大大小小,凡是牽涉進這賬冊中的官口貝,兩眼都會冒出綠光來——」

流火听到這里忍不住笑出聲來,「大少爺怎麼把人說得像狼呀?」

她一笑,整個書房內的氛圍頓時舒緩了不少,沉湛也笑了,「你這小丫頭懂什麼?人有時候凶起來,連狼都害怕。你見過獵戶身上穿的狼皮沒有?人要是凶不過狼,怎麼能把狼的皮扒下來?」

沈頤含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別胡亂插嘴。

這時,門房忽然跑過來大嚷,「大少爺,二少爺,門口來了個瞎眼道士,說這屋里有人沖撞了什麼煞星,非要進來消災!」

這個「煞星」來得正巧,沈頤和沉湛兄弟倆相視一眼,皆覺得心驚。

難道這麼快就要有大禍臨門?

但沉湛素來不信這些,正想喝斥,門房身後已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哈哈大笑地道︰「先別忙著趕貧道出府,兩位公子就算不信,但貧道姑妄一言之,公子姑妄听之,又有何不可?」

沉湛哼了一聲,拂袖轉過身去。

沈頤只皺著眉站在窗邊,他此時已看清那老道士眸中一片灰白,的確是個瞎子,便不冷不熱地詢問,「不知道長方才所謂‘沖撞煞星’,有何消減之法?」

那老道士一身灰布道袍,頭頂上松散地束著一個道士髻,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他半仰著一張枯瘦的老臉,煞有其事地說;「這屋內兩位公子,原本長者為嫡、幼者為庶。但這家的老爺與大小兩位夫人情意甚篤,不舍得輕待任何一位,干脆將兩位都視作了正房夫人,是故兩位公子俱可算嫡出。」

等他說到這里,沉湛轉身冷笑,「這事有什麼新鮮?我們沈家在蘇州本就是名門望族,隨便在大街上逮著一個人都能問出來,何勞道長辛苦來說這一遭?」

那老道士只道︰「無妨。我再接著說,這屋內一位公子有福星照頭、天德顧身,定有貴人相助,可逢凶化吉︰而另一位咸池沖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日後必為情事所擾。」

沉湛一听大為不悅。隨雲剛說想娶流火過門,這雜毛老道就闖進門來亂言什麼桃花犯命,豈不是咒他們難成姻緣嗎?

罷想開口喝斥,不料那老道士竟似讖得他的心思,又接口,「錯矣。為情事所擾者乃長,遇貴人者乃幼。貧道言盡于此,望兩位公子珍重。」說罷,他便轉身而去。

門房和幾個下人在邊上看得瞠目結舌。

這算什麼東西?沉湛一怔,繼而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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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在二夫人所居的院落里——

「曉蓉,這花是你哥從哪兒弄來的?」二夫人正在廊下細看一盆盛開的梅樹,邊看邊嘖嘖稱奇,「如今已入了春,也難為這株梅樹還能開得這樣艷。哦,對了,這株梅有名號沒有?」

「原本是野地里長的,哪來的名號?不過我哥後來給它取了一個,叫︰‘喜梅’。」

二夫人旁邊陪著一位年輕秀氣的女孩子,叫傅曉蓉,是本地林員外家的表小姐,從杭州過來探親的。

「喜梅?」二夫人拾起眼。

暗曉蓉笑容滿面,「可不是,那時滿山遍野都已是一片綠海,這株東西還能兀自開得絢麗,簡直就像特意要向人報喜一樣,所以我哥才給它取了這個名號。」

「這樣說也有道理。」二夫人也笑了。

這時,有兩個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胞來,「二夫人,不好啦!老夫人又、又暈過去啦!」

「又是什麼事嚇著了她?」二夫人一听立刻沉下臉,盯住其中一個問。

「是、是這樣的,」小丫頭跑得太急,又呼出一大口氣,「過年前老夫人讓我們在一株老梅樹底下埋了一壇雪水,看今天暖和,忽然又想起來了,讓我們挖出來煮茶……誰、誰知剛把壇子挖出來,那土坑里竟爬出一條青色的蛇,後來又跟著跳出一只大蛤蟆——」

「結果老夫人在邊上看著,又給嚇暈了?」二夫人替她結語。

小丫頭忙不迭的點頭,「是的,二夫人。」

二夫人嘆了一口氣,「蛇跟蛤蟆,多半是在你們埋的時候就躲進去冬眠了,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敝的。」

暗曉蓉拉拉她的手,「君姨,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

二夫人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也好。」頓了一頓,又若有所思的說︰「對了,老夫人那邊既然出了事,我要照顧她,明日便無法同你一起起程了。」

暗曉蓉一听可急了,「那怎麼辦?我原本以為要和君姨一起回杭州,便把姑父家里派給我的幾個家丁都推了,現在又不好意思再去說,免得他們以為我鬧小姐脾氣、任性無常呢!」她輕輕一咬下唇,面露憂色,「這下可好了,只剩下一個車夫——」

二夫人邊走邊笑,「傻丫頭,我雖然不能去,可我爹的六十大壽總還是要派人去恭賀的,再說,我讓隨雲準備的禮物也得帶去。」

暗曉蓉一听隨雲兩個字,俏頰上就飛起兩抹紅霞,「君姨,那你打算派誰去呀?」

「看她這副小女兒情態,二夫人豈有不明白的道理?走出自己院子的大門,她決定來個順水推舟,「這樣吧,我們先去東院,我交代隨雲去一趟,順帶送你回杭州。」

暗曉蓉一听喜不自勝,可她偏偏裝作失望的模樣,「哎,怎麼不是玉瓏妹妹呀?我原本還想著和她結伴同行,兩個女孩子才親近呢。」

二夫人只是搖了搖頭,「玉瓏還是小孩兒家脾性,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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