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還能蠢到何種地步?她……她哪里是對他無意?
定然是心悅你的。
這話,真好。听著,實實在在歡心順耳,而他待她也是……也是……
咚!啪答——
「哇啊——呸呸呸!師兄,你這是怎麼啦?」
斑大魁梧的男人毫無預警地顛了顛,一腳重重踩進泥濘里。
穆開微憑著本能探手去拉,豈知那灘子泥濘深不可知啊,男人重腳一踩,踩得整大坨爛泥全濺上她的臉。
「師妹……我、我做錯了……不是那樣的……」孟雲崢半截小腿埋在爛泥里,一腳半跪在腐葉上,臉上血色盡失。
他終是想通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跟她說,對她,絕無非分之想。與她之間,絕無半點男女之情。」喘息再喘息。
「從相識那時到如今,我表明過一次又一次,說得很清楚。」實話說,是太過清楚了!師兄話中那個「她」,穆開微用膝蓋去想也知道他說的是哪位。
她跟他一樣白了臉色,但她是白里透青又透紅,額角如熱鍋中的炒豆般暴跳,被如此情感愚鈍又被姑娘家徹底寵壞的自家兄弟給惱了。
「師兄你……你到底能有多蠢!你事事以我爹為榜樣,難不成婚事……這婚姻大事也要跟我爹學嗎?」忍氣低吼,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感。
孟雲崢眼神怔然,張口無語,顯然是被說中了。
「呼……」穆微沉沉吁出一口灼息,把手握得指節一陣亂響。
然後,她慢騰騰攤開手掌,慢騰騰拍拍男人的肩膀,深吸一口氣鄭重道︰「這位施主,小小師妹我救不了閣下,你自個兒保重,好自為之,但松香巷里賣粥的那位姑娘,我想,小的還是有能耐救救的。」
何意?
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孟雲崢眯目瞪視。
穆開微又道︰「師兄既然說得清清楚楚,對她無意,那也就不好強求,反正我『六扇門』里盡是好兒郎,肥水不落外人田啊,姑娘與其讓你當坑佔著不放,不如來當我田里的肥水,回頭我就幫忙牽紅線,看誰有這般福氣,能得好姑娘青眼。」
轟隆隆——孟雲崢頓覺眼前一陣電閃雷響,閃得他兩眼發花,耳中亂鳴!
「敢?!」一字怒問如驚雷撼動,寬額上青筋陡現。
「帝京玉羅剎」之名可不是僥幸得來,雷霆之怒也沒在怕。
「有何不敢?」她嘿嘿一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且看師兄追不追得上。」
撂下話,穆開微起腳便跑,輕身功夫使得淋灕盡致,而在起跑前,還特意使了陰招,她一掌狠狠重壓男人的肩頭,借力使力,一躥已在幾丈之外,卻把男人的一條小腿壓得更深陷泥淖。
對孟雲崢而言,師妹的意思已表達得十分清楚,她既那麼說出,就會干到底。
但,要是能追上她的話……只要能追上,她方才所言,什麼「回頭幫忙牽紅線」之類的事,她會當作沒說過,徹底抹去。
豈能令師妹把賣粥的好姑娘贏了去。
那姑娘就算是一窪肥水,也該圈在他這方爛泥田里,誰都別想越雷池一步!
暴喝一聲,孟雲崢厲目陡瞠,巨掌擊地,高大身軀立時拔地而起,躥上林梢。
這亂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的深林間,又一次鳥驚猿鳴。
暑氣逼人的夏季終于還是過去,秋風送爽,日陽在樹梢上添著碎碎點點的金黃,被某種沉郁氣氛所圍困的心緒浸潤在涼涼暖暖的秋日里,仿佛也被風帶起笑顏,舒爽了許多。
爾後,中秋將至,是月圓人團圓的美好時候,但在中秋佳節之前,帝京百姓們絕對不錯過一年一度的「撈月節」。
「撈月節」是從八月中旬的前三日開始,這三天,因洛玉江一條支流蜿蜒入城,加上地勢關系,支流江水在城南地方累出一座天然湖泊,天朝的開國皇帝賜名為「邀月」,每每月上中天,似鏡一般的邀月湖湖面清楚倒映月影,波光瀲灩,水月如紗,此際天上月明,湖上月潤,總引得詩人、詞人們縱步隨它。
姜回雪不會作詩,更不懂題詞,但帶著默兒落腳帝京,這是頭一回這麼晚了還流連在外,頭一回見到邀月湖上的「天與湖共此清潤」的美景,內心再有什麼煩憂,此刻也都暫拋腦後了。
而在外流連不回的人兒可不只她一個。
第六章 做錯什麼了(2)
帝京獨有的「撈月節」真正起源已不可考,僅大致知曉一切起源富貴人家的玩樂。
京城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多的是皇親國戚和豪門富家,似開國以來某個河清海晏的時期,某位富到流油又貴不可言的帝京大戶將無數好玩意兒裝進盒內當作彩禮,那些盒子內外都過桐油,具防水之效,然後將這些彩禮一個個放進邀月湖中,月色當空,月暈滿泛,就待姑娘家乘舟來撈取,演變至今而成「撈月節」。
如今「撈月節」的彩禮仍由京中貴族和富豪無償捐贈,說是「無償」……嗯,好像也不是,那些裝著各式采禮的防水木盒,上頭都會刻著由誰捐出的字樣,且每家放出的木盒外型都不太一樣,貴人與富人們想掙臉面,想體體面面在帝京行走,「撈月節」實是個替自個兒長臉的好時機,畢竟「撈月」是一回事,緊要的是撈起來的木盒彩禮,里邊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今夜乘舟在邀月湖上游蕩,追逐彩禮,撈起一個又一個,姜回雪終于懂得去年默兒為何會那般羨慕與她在大雜院里玩在一塊的牛妞。
去年「撈月節」,牛妞撈得不少彩禮,拿回大雜院跟默兒一起打開,兩姑娘一邊開著木盒,一邊驚叫連連又笑意不斷,後來她一瞧,當成彩禮的玩意兒五花八門,可精彩了,有女兒家喜愛的胭脂水粉,有作工精巧的珠玉簪和耳墜,有手環、項鏈和絨花,有刺繡精細的香囊、腰袋和香帕,甚至還直接在盒里裝著銀票和銀錢,雖有些粗鄙卻最受喜愛。
她去年見到牛妞那些開封後的彩禮,嘴角也不禁失笑。
而今年,她原本沒要參與的,雖覺有趣卻真真從未想過。
要下湖「撈月」,首先得有一艘小舟,「撈月節」一到,邀月湖畔賃舟租船的人家多了去,但價格那是翻倍、翻倍再翻倍,光瞧著都覺肉疼,她寧可用那些銀錢來幫默兒多添筆墨和冬衣,也不想那樣浪費了。
但前兩天,喬婆婆竟開口邀她和默兒一塊乘舟「撈月」,說是因烙餅鋪老顧客的牽成,讓婆婆用了極劃算的價錢賃到兩條長舟,連負責撐篙搖櫓的船老大也一並隨舟附帶,所以打算挪一條長舟讓棒頭帶著默和牛妞玩去,另一條則婆婆和她一塊乘坐。
姜回雪一開始是婉拒的,但喬婆婆拉著她的手一再說服——
「當初你住進大雜院,見你喬老爹腰上和腿腳全使不上勁兒,棒頭的娘也還沒法獨當一面,咱『喬記烙餅鋪』眼看著非收不可,但你那時給了一帖藥方,說是能強筋健鼻通氣血,老太婆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確是對癥下藥,你喬老爹剛開始是醫病,喝藥喝得勤,這兩年是保養,十天半個月才喝上一帖,老寒腿的毛病許久不見發作,一切還是托你的福,該道謝的是咱們家,你還跟我客氣什麼?」
喬婆婆說的那帖治腰腿的方子,是幼時,她在姥姥給的醫本上看到的。
完全靠強記,當時年方六歲的她將族中傳承許久的醫本藥方背得滾瓜爛熟,而自從日子過得安穩,她也慢慢將腦中仍記得的醫本內容都寫出來,有些方子還記得清清楚楚,有些就很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