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個身影坐上吧台。
通常只要有人一坐上吧台,下一秒就是會直接向吧台內的酒保發出請求。
「Orange
一個女人的聲音。
舒正尋愣了一下。這杯酒不是沒人點過,而是沒人會用這個字眼來點這杯酒。他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聲音的主人。
「啊……」
就算無法平空回憶起某個人的長相,但是當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往往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對方。
是那個付了他八千塊的女人。
他認出了她。
同時,B-52也變成25-B了。
「Shit!」
滿溢出來的牛女乃酒,讓舒正尋不自覺地咒罵了一聲。
對方想笑,卻也忍住不笑。
「有必要這麼這麼激動嗎?大不了我換一種酒喝不就得了。」
「不是……」他趕緊抓來抹布,擦拭了幾圈。「我只是很久沒听見它的原文名而已。」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叫它,」她聳聳肩,想了一下。「橘花?還是……」
「理論上……」他笑了出來,拿出另一只干淨的杯子,重新他的
舒正尋的話讓她笑了出聲。
「不過,在我為你完成‘菊花’之前,讓我先搞定這杯煩人的酒。」
他向她使了眼色,然後討回了該有的注意力。
為她遞上那杯橙花的時候,僅僅是三分鐘之後的事而已。
「很久沒看到你了,從上一次之後……」一句問候,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交際話。「三個月有了吧?」
「三個月?」
她拿起冰涼的玻璃杯,啜了一口杯中酒,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杜松子香。
「我記錯了嗎?」他反問。
「容我提醒你一下,」她將杯子放回了杯墊上。「三個小時前,我們才剛見過面而已。」
舒正尋皺了眉。三個小時前?
三個小時前他在哪里?不就是已經在上班了嗎?
女人見他一臉疑惑,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想到你的辨識能力這麼差。」
她說著,伸手在口袋里拿出什麼,往吧台上一放。
那是一只銅制名牌。
上面印著「徐芷歆」三個字。
舒正尋怔怔的,他三個小時前確實是見過這個名牌,就在門外的那台電梯里,和她一對一。
他抬頭再仔細看著她。眼前這張臉脂粉末施,他在腦海中替她上了妝,也搭上了那套制服。
的確,兩者之間是有那麼幾分神似。
但是他壓根兒沒想過,那個喝得爛醉、出手海闊的女人,竟成了這里的電梯小姐,還在半夜十二點跑來這里點上一杯「菊花」。
「想起來了嗎?」她揚起一抹微笑。「我知道你偷瞄過我的名牌。」
舒正尋不免尷尬了幾秒。
一向都是他在調侃人居多,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被別人揶揄過。
「所以,這代表你一直在注意我的眼神落在哪里?」
他當然不能示弱。
「服務第一,總是要留意客人的一舉一動。」
「好一句‘上班愉快’,」他睇著她看。「你知道我不是客人。」
徐芷歆聳聳肩。「在電梯里的一律是顧客。」
舒正尋卻笑了出來。
他放棄了,這樣扯下去辯到天亮也分不出輸贏,這女人還是喝醉了比較可愛。這是他的結論。
忽然,他想起了比輸贏更重要的事。
「啊,對了……」
他拿出那一直被壓在筆記本下的七千零四十元,遞到她面前。「上次你多付了不少。」
「那叫小費。」顯然她拒收。
「小費幾乎是消費金額的九倍?」他皺了皺眉,似笑非笑。「抱歉,我沒見過這種小費。」
「你這不就見到了?」她揚眉,又啜了一口橙黃色的酒。
「我有拒絕的權利。」
「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是我認為應得的,我當然可以不收。」
她堅持,他比她更堅持。
徐芷歆盯視著他好一會兒,道︰
「這樣好了,不然我折算成這杯酒,」她搖了搖手上的杯子。「扣掉上次的消費,剛好可以折成四十四杯……你所謂的‘橙花’。」
舒正尋愣了一下。
她是隨便計算,抓個大概的數字,還是她已經料到他會退還給她,所以事先想好「解決方案」?
同時,他也在腦中思考著這個數字的正確性。
「別想了,」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相信的話,我不介意你拿計算機來算個清楚。」
「既然你都這麼有自信,我沒道理不相信你。」
他低頭笑了一笑,計算式的答案這時才在他腦中浮現。
七千零四十元,確實是四十四杯「橙花」的價值。
「你很擅長算數?」他問。
「與其說擅長,不如說是習慣計算。」
電梯小姐會習慣計算?
舒正尋已經開始在猜測她先前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了。
「我以前是數學老師。」她看出了他心里想問的。
「老師?」
舒正尋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神。「唬我也得裝得像一點。」
也許他無法像張義睿那般鐵口直斷,看出她是不是死心塌地型,但至少他還分得出來那雙眼神是不是在說謊。
徐芷歆淺笑,沒有正面回應。
她忽然瞥了一眼手表,拿起杯子仰頭一口氣飲盡。
「我該走了,」她將那只見底的玻璃杯擺回桌上。「明天還要服務大眾。」
舒正尋沒有阻止,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打算。
「還剩四十三杯。」
話落,徐芷歆站起身,沒有道別,沒有晚安,轉身就走出大門。
待那扇門闔上之後,舒正尋才發現,她剛才擺在桌上的那只識別名牌……已經完完全全地被她給遺忘。
徐芷歆……
他讀著那三個字。
像是被半強迫似的,他記住了她的名字。
第二章
只要看見徐芷歆走進「ROXY」,舒正尋就會自動自發取下架上的那瓶琴酒,調出一杯「橙花」。
這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固定模式。
「這是第幾杯?」
他遞上,同時也問。
「不是應該你要幫我記嗎?」她月兌下薄外套,坐上了吧台前的高腳椅。
「外面在下雨?」
舒正尋注意到她衣服上的水珠。
「忽大忽小的……梅雨季很煩人。」她苦笑,拿起杯子小啜一口。「跟芝加哥比起來的話,這里的降雨量幾乎是那兒的兩倍多。」
「芝加哥?」
听她這麼一說,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趴在這里醉得不省人事,還用模糊不清的英文講了幾句夢話。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徐芷歆聳聳肩,故作不以為然。
「我之前在那兒待過一陣子,剛才忽然想起來而已。」
舒正尋沒有回應什麼,但並不表示他相信她說出來的字句。
他這個人最會的就是「避重就輕」了,理所當然不會去認真聆听這種相同模式的句子。
但也因為他擅長,所以他明白那種心情。
並非想說謊,也不是想隱瞞,只是坦承之後必須花更多的心力雲解釋,解釋了半天,對方也不見得能懂,于是干脆不多說,輕描帶過就夠了。
「可以給我一點冰塊嗎?」
忽然,一個不屬于他或她的聲音,介入了他倆之間。
舒正尋抬頭,是一個四十分鐘前點了兩瓶啤酒的男人。
「我等等幫你送過去。」
「好,謝謝。」
對方微笑,轉身離開。
回到吧台內,舒正尋隨手點了一根煙,倚靠在櫃子前。
張義睿休假,讓他可以減少另一種需要忍受的噪音,但相對的也突顯出吧台區的安靜。
他並不像張義睿那般健談,不管對方是什麼來頭都可以聊得天花亂墜。張義睿還曾經笑他是近十年來最自閉的酒保。
「麻煩再給我一杯。」
徐芷歆的聲音頓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醒神,捻熄手上的煙,回應她的請求。
「你常常這樣待到一、兩點才回去,不會影響白天的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