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相信酒精能夠引發人們發泄出內心底層的情緒。
當她的眼淚再也無法靠著緊咬牙根來忍住的時候,她決定找一個沒有人會看見的地方,用力大哭一場。
她其實可以繼續假裝自己很堅強,她可以說服自己這一切都不過爾爾。
但是舒正尋的話卻總是如此輕易地穿透過她心中的那道牆,觸踫到她心里那塊最軟弱的地方。
他的一字一句,讓她覺得她不是一個人。
然而總在她忽然醒神過來的時候,她會發現自己還是孤單的。
就像是被自己鎖在象牙塔里。
她懷念外面的白雲藍天,她想念外面的沙灘海水,但是她卻不想讓自己再次走回那片陽光下。
是不想嗎?
還是她再也拿不出勇氣與熱情了?
她忽然想起她在研究室和那些同仁說笑的情景。猛然鼻一酸,兩行淚水又滾落了下來。
曾經是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在這一刻卻成了最遙遠的記憶。
那是一種覺得自己白活了三十年的那種感傷。
第七章
忽然,在自己的雙臂里醒來。
徐芷歆抬起頭,環視了一下死寂的樓梯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麼坐在這兒趴著睡著。
那麼,她睡了多久了?
她伸出手,看了手表一眼。三點五十五分。
不會吧……
同時徐芷歆想到,她的皮包和外套都還放在「ROXY
這下可好了,車子的鑰匙在皮包里,皮夾也在皮包里,當然連公寓的鑰匙也在歧包里。
雖然在工作的場所過夜對她而言已習以為常,但她以前夜宿的地方是研究室,而不是睡在樓梯間。難道她真的要在這里蹲到天亮,然後直接上班?
她苦笑了一聲。
然後,吃力地用那雙因為蹲坐太久而發麻的腿,一跛一跛地走出安全門。她由衷朝盼「ROXY
即使這種事在非周末的晚上幾乎不可能發生……
不過,奇跡發生了。
「ROXY
徐芷歆松了一口氣,高興得不得了,還不斷地在心里大喊著謝天謝地,因為這代表她可以不用像流浪漢一樣睡在樓梯間。
然而當她推開那扇門之後,她才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奇跡。
只因為有個人特別為了要等她,獨自留下來而已。
「原來你還知道要回來。」
舒正尋抬頭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書。「我還正在想,如果再過五分鐘,你還不來的話,我就打算要閃人了。」
「你……」
徐芷歆想起,在他們第一次在這里相遇的時候,他沒有叫醒她,也沒有趕她走,就這麼坐在那兒靜靜地等她醒來。
霎時,仿佛有一股暖流滑過她的心窩。
「你沒事干嘛特地等我?萬一我不回來怎麼辦?」她走向吧台。
同時更留意到先前那杯喝一半的橙花,還安安穩穩地擺在那兒。
「所以我才說我打算等到四點就要走人。」他順手為她倒了一杯溫開水。
「……真是傻子,」她坐上同一張高腳椅。「沒人會這樣等一個不知去向的客人吧?」
「誰說不知去向?」他睇著她看。「你不是躲在安全門後面?」
徐芷歆愕然。
「那你怎麼……不去叫我?」她露出訝異的表情。
「萬一我推開安全門,剛好看到你在擤鼻水,那不是讓你更尷尬?」他揚揚眉,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而他的話卻讓徐芷歆愣在當場,久久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
「不管怎麼說,」她輕咳了一聲,重新回過神。「真是不好意思,第二次讓你這樣……」
「先說好,這次別再付我八千元了。」他打斷了她。
「八千?」
她先是疑惑,馬上就意會過來,隨即笑了出聲。「我要是再付你八千,可能你要到明年歲末才清償得完。」
其實,她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付他八千元,當下只是想著,他是那個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唯一留在她身邊的人,哪怕只是一名侍者,那樣的動作也夠她感激不已了。
所以,她把她皮夾里的所有千元鈔都留下來給他。高額小費是她當時唯一能表現出來的回饋。
「今天我送你回去吧。」忽然,舒正尋就這麼說了出口。
看似說得輕松自在,殊不知他曾經做過一番掙扎。開口說要送她同家,正是等于是在自打嘴巴。
「……什麼?」她又問了一次。
徐芷歆不確定是自己听錯,還是對方說錯。
「你今天喝了不少,要是遇到酒測的話,我不敢保證會不會通過。」
「可是我還很清醒。」
至少她還沒有同手同腳走進來。
「這里不是美國,誰管你清不清醒,一切以酒測值為準。」
「說的也是……」
還是別跟新台幣過不去。
但是影響她下決定的,並非那張高額罰金的紅單子,而是舒正尋想送她回家的立場。
他是以什麼身份來說要送她回家?
送一個微醉的朋友回去,再平常不過;但是送一個「客人」回去,那就不怎麼正常了,更何況是她這種沒什麼消費能力的客人。
「不過……」
舒正尋忽然出聲,阻斷了她的雜思。「可能對你這個坐在後座的人來說,那應該不是什麼太舒服的交通工具。」
「啊?」
徐芷歆納悶。難道他是騎腳踏車不成?
這個謎團,在她看見那輛重型機車之後,解開了。
「怪不得每次下雨都看你淋得一身。」
「在台北市這種不是人住的地方,找停車位的時間我寧可拿來多睡一小時也高興。」他發動引擎,暖車。
「不是因為你沒駕照嗎?」她揚起笑容,瞅著他看。
「在這個地方,很多人都是拿到駕照之後,就再也不開車。」
「那考干嘛?」
「考心安的。」
「包括你也是?」
「我沒有駕照。」
徐芷歆靜了幾秒。
「那你還扯那麼多?擺明就是因為沒駕照……」
「開玩笑的,」他笑了出來。「你還真容易騙。」
「你……」
她一時結舌,只能干笑。
是啊,她的確是很容易被騙,不然怎麼會一下子就被人騙走了八年?
「我沒第二頂安全帽,你將就點吧。」見引擎暖得差不多,他將唯一的一頂安全帽遞給她。
「不會被開罰單嗎?」她接過手,又問。
「比起六萬元的單子,五百元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可是那是開你的名字,不是我。」
「我會自動拿剩下來的‘橙花’去折抵,這個你不用擔心。」他說得理所當然。
而她又安靜了。
「上車吧。」他跨上摩托車,回頭喚了她一聲。
但是坐在他身後卻讓她感到不知所措,因為她幾乎是整個人貼在他背上,雙手則是完全不知道該擺在哪。
忽然,舒正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將它們置于自己的腰際上。
「我可以委屈一點,讓你吃點豆腐。」
「什麼你委屈……」
棒著全罩式安全帽,她高聲正想反駁。
他卻在同時扭轉了油門直線往前。她一驚,到嘴邊的話也吞了回去,雙手更是下意識地緊扣他的腰。
索性,不爭了。
這個時候她才發覺,原來他比看起來的樣子還要瘦上許多……
丙然一路上出現了兩個臨檢駐點。
她慶幸沒有堅持要開車回來,否則可能六萬元就這麼飛了也說不定。
舒正尋也識相地改走小巷子,避過了那兩個臨檢站,「安全」地把她送到了公寓門口。
「真是抱歉,讓你特地送我這一趟,」她下了車,同時將安全帽遞還給他。「而且還‘委屈’你被我吃了一點豆腐。」
「哪里,應該的。」
他回得臉不紅氣不喘。
「你真是……」她苦笑,有一種被打敗的感覺。
忽然──
「原來你是勾搭上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