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家人根本不會想要告訴他。
想到這里,他除了心痛之外,還夾帶著一絲恨意。這令他煩躁,因為啞啞不希望他恨她的家人。
連「恨」都需要被壓抑。
索性,他又取來一根煙點上。
像是在別人的傷口上灑了鹽巴,徐芷歆頓時心生愧疚。
「抱歉,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一開始就不該問這種問題。」舒正尋看了她
一眼,眼神里沒有怒意,但是口吻之中卻帶著鋒利的刺。
「我只是……」
好奇。
徐芷歆想解釋,但是,有這個必要嗎?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人傷疤,這怎麼說都沒有道理。
她不自覺地伸手輕揉眉宇之間。
曾經,她為了想替這些受肝病之苦的患者盡一份心力,所以她不眠不休致力于研究之中。
但是她接觸的都是病患,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病患身邊的人。
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在手術台上離開人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做的是肝髒藥物研究,卻從來沒想過一個肝病患者的家庭是什麼樣子。
她只是生化研究人員,並非醫療人員,當然見不到醫院里的生離死別。
而現在,她不禁想像……在患者逝世之後,那個家庭又會變成什麼樣?
徐芷歆失神了好一會兒。
「我該走了。」
忽然,她如夢方醒,由椅子上站起。
「真的很抱歉,我以後不會再問了。」
她正式地道了歉之後,轉身倉皇地走出那扇門。
然而才踏出大門走沒幾步路,徐芷歆卻猛然停下腳步,轉身想掉頭走回「ROXY」去。
她想起研究室的伙伴們不分日夜地做實驗,為的就是想要研發出更有效果的藥物。
所以,她想告訴他,有一群人一直都在努力。
她也想告訴他,不要對這些人失望。
當然也不要對她失望。
但是,在「ROXY」大門前的三步距離處,徐芷歆停住腳步。
這些實驗的目的確實是在救人。
那麼,她不眠不休地做實驗測試,真的是為了救人嗎?
若是在三個月前問她這個問題,她會毫不猶豫地說「是」;然而現在她卻沒把握了。
如果是為了救人的話,她因為研究成果被偷的這件事而逃回台灣,這又是為了什麼?
那份研究成果最終都是會散播到各地的醫藥界,只是那份榮耀不是她的,而是一個偷走它的人。
所以,她努力是為了救人,還是為了自己的成就?
她忽然再也分不清楚。
思及至此,她低下頭,轉身步離「ROXY」。
留在實驗室里奮斗的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去對舒正尋說出「我們一直在努力」,唯有她不行。
因為她已經選擇了放棄。
從她奪門而出的那一刻起,舒正尋就開始對自己的行徑感到後悔。
──至少在舒正尋的眼里看來,那確實是很像「奪門而出」。
他後悔,是因為他大可選擇不回答她,但是他卻在回答她了之後,還對她冷嘲熱諷。
這樣的行為和俗稱的「王八蛋」有什麼不一樣?
和張義睿道別了之後,他獨自走到他那台重型機車的停車處,腦海里想的盡是徐芷歆那張欲哭無淚的表情。
怎麼甩也甩不去。
同時,他不禁開始思考,為何在面對她的時候,他就是不想隱瞞她什麼。即使是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的事,只要她一開口問,最後他一定會給她答案。
是因為她身上那絲和他雷同的特質?
還是其實他也想知道她隱瞞了他什麼?
他從來沒有去過問徐芷歆的身份,他很清楚她絕對不是服務業的底。
只是,在她不斷地試探他這個人的時候,他也曾經期望她會主動告訴自己有關于她的任何事。
可惜,她總是聊著她家人的事,她朋友的事,就是不提自己的事。
轉念一想,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不是她肯問,他一輩子也不可能主動說出口。
忽然──
「帥哥。」
女人的聲音打散了他的思緒。
他抬頭,凝神一瞧。
「這麼晚了,你站在這里不怕被人怎麼樣嗎?」他皺了眉頭,看著那個站在他摩托車旁的女人。
「我在等你下班。誰知道你晚了半小時才打烊。」
斑以柔聳聳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你還等我干什麼?」
他逕自走到車旁,拿出鑰匙發動了引擎。「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
「我已經去打听過了,」她站在摩托車的對側,瞅著他瞧。「你根本不是什麼gay,你還交過不少女朋友不是嗎?」
舒正尋嗤笑了一聲,道︰
「你是相信別人說的,還是相信我說的?」
斑以柔一愣,隨即恢復自信光采的神情。
「我相信我看到的。」
「那你都看到了些什麼?」他笑笑,反問了一句。
「我看到了你以前跟小席交往時拍的合照。」
他和她之間就隔著一台重型機車的距離,她卻不當它是個阻礙,雙手撐在座墊上,身子微微朝前傾向他。
「所以……你愛的是女人。」
她的語氣帶著濃濃的煽情氣息。
「玩玩而已,何必挑性別?」
舒正尋無視她的挑逗,抬起頭來,俯視那張嬌媚的臉。
「既然這樣,那陪我玩玩如何?」
斑以柔的唇幾乎就要貼上他的。
舒正尋卻笑了一聲。
「抱歉,我對太美的東西沒有興趣。」
語落,他別過頭,拒絕她的邀吻。
「這算什麼理由?」她愕然。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在她那樣的挑逗之下,還會抽身而去的。
「總之,你想玩,有很多人願意被你玩。」
他拿下系在車旁的全罩式安全帽,一副要閃人的樣子。
「那為什麼你不願意?」
斑以柔不甘心、不相信,也不肯接受這樣的拒絕。
「我剛才不是說了?」
「那根本就是借口!」仿佛已經沒了剛才那柔情似水的模樣。
「既然你知道它是借口,那還有什麼好堅持的?」
語畢,他作勢就要戴上安全帽。「我要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以你的姿色,很容易被人綁去當……」
一句話還沒說完,高以柔忽然伸手阻止他的動作,另一手則是扣上他的領子,用力一拉。
她送上了她的吻。
一記牢牢的吻,鎖住舒正尋的唇瓣。
斑以柔使盡了全身上下的誘惑,用她那對讓無數男人垂涎過的雙唇,在對方的唇瓣上反覆吸吮。
卻遲遲得不到對方的回應。
幾十秒過去了。
斑以柔放開了舒正尋的唇,結束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吻……如果這可以稱作是「吻」的話。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為什麼他對自己就這麼無動于衷?
她可是「高以柔」啊!是那個上過無數時尚雜志、走過數不清伸展台、也拍過不少廣告的高以柔,有眼楮的男人幾乎都要盯著她不放的。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
舒正尋的聲音喚醒了她。「我愛的是男人,是你自己不相信。」
說完,他戴上了安全帽,跨上摩托車,然後無視高以柔那張像受驚又像受氣的嘴臉,呼嘯而去。
就這麼讓她深信他是gay好了。
也許這對那個自尊心強的女人來說,可能會比較容易接受一點。
第六章
七早八早,一開門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徐芷歆當場愣在公寓出入口,剎那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可以的話,她會希望現在手邊能有一個像凶器的東西,好讓這個該死的男人永遠別再來煩她。
「芷歆!」
江亦燁像是等候多時,一看見徐芷歆下樓就沖上前去。「你終于出來了,我還正在懷疑我是不是找錯住址。」
從他熱絡的態度看來,似乎早就把「那回事」給忘得一干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