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有毒 第30頁

確定默兒完全睡沉,她披上薄衣起身,到小灶房倒了杯清水慢慢啜飲。

喬婆婆入夜前對她所說的,讓她一顆心悄悄懸起,當官的觸犯龍顏,家中孩子何其無辜,人都有惻隱之心,左都御史周大家里的一雙娃兒令她多少有些牽念,但無法入眠的原因不完全為了周府,更多是因那男人終于返京。

終于。

無聲嘆了口氣,慢悠悠地將懷中的清水飲盡。

順其自然,一切就會好的。她想著喬婆婆的話,心頭有些沉郁,對心上的那個男人不知該怎麼順其自然,也不知該如何讓一切轉好。

禁不住再次嘆氣,依舊無能為力,就這麼坐著想著,竟過了大半夜。

夏季天亮得早,天際微透曦光時,她為自己再倒半杯清水,眉眸一抬,習慣性往窗外望去。

這時節為保持通風,讓屋內涼爽些,木條格窗並未上窗板關得密實,她猶能透過木條間隔看到外面院子。然後,她看到他。

險些打翻手中陶杯,半杯清水濺得她的手濕漉漉!

「砰!」一聲放杯子,她拉開門閂奔出,直奔到離他僅三步之距陡然止住腳步。

「你、你……」她覺得眸眶不爭氣發燙,氣梗在胸中、堵在喉間。

孟雲睜亦是怔愣,但較她好上許多,至少知道要說什麼。

「我以為你尚未起身。」他曲起指節挲挲鼻頭,這舉措難掩靦腆。「我也沒要干什麼的,就只是……只是昨夜甫回帝京便遭遇一連串的事,一樁夾帶著一樁,待弄清楚中間的牽連,心下稍穩,不知不覺就走回這里,就想看一看罷了,沒想打擾到你。」

這里畢竟是他的舊家,幾年相處,姜回雪也知他對舊家的依戀,但……她卻曾對他不假辭色道——

男女有別,你與我孤男寡女的,那樣……到底不好。

往後還請孟大爺別再來大雜院等粥喝粥……即便你來等,也不會有粥喝。

她對待他……當真是不好的,更未認清自個兒的身分,不過是賃了他的地方為居,他這位「幕後房東」若要不願,隨時能把她姊妹倆攆走。

說穿了不過是仗著他待她有情,所以「恃寵而驕」,所以才敢那般言語無狀。

她待他哪里是好?

從去年一別至今,整整三季過去,無數話語盤結在心,此際奔至他面前,到底先說什麼才好,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

倒是晨光破雲灑下,她將面前遠歸而來的男子看得更為仔細,竟是……竟是……

「你受傷了?」她輕抽一口氣,雙眸瞠得圓滾滾直視他左上臂。

「受傷?沒有啊……」昨夜受傷之人並非是他,孟雲崢迷惑蹙眉,順著她的眸光垂首一瞥,這才覷見自己染血的左臂。

他恍然大悟般挑眉峰,朝她搖頭一笑,「這已非新傷,沒什麼的……呃?」姑娘家突然兩大步跨近,拉著他的右臂,將他一拉拉進小灶房里。

他被安置在以往來這兒等粥喝粥時坐慣了的座位。

他听到打火石磨擦的聲響,下一瞬,小燭台上燃起一抹明亮燭光。

她將燭火移近,瞧也未瞧他一眼,半句話也不問,挨過來直接拆他左臂綁手和護套。孟雲崢發現自己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欸,許也是不想說,就由著她拾掇擺弄,任由她將那染血的衣袖撩高再撩高,直到那血窟窿完全展現。

當日,暗樁頭子捎來的消息令他心中大躁難靜,遂從扶黎一路趕回帝京。

朝堂禍事驟起,都察院的監察與彈劾之權形同虛設便罷,還成了皇帝罪責泄憤的標的,左都御史周大人家眼下是難保了,他昨夜急趕,持玄鐵令牌順利進城,本就想先暗訪周大人府邸。

如今周家七歲以下的娃兒和女眷們皆以周家老夫人馬首是瞻,他本想夜探周府,與周老大人仔細相談,問問那位風骨堪比勁松寒梅的周老夫人有何打算,也好助其一臂之力,未料,有人早他一步。

是敵是友,一開始分辨不出。

那挾抱兩只襁褓的黑衣客接連遭皇帝的隱棋殺手、「六扇門」捕快以及巡防營駐軍圍捕,引起莫大騷動,既被身任要職的他堵上,怎能輕放?

對方徹底是個硬手,那麼多人連番輪攻竟拿將不下,他也是被一股氣激得好勝心大起,最終重傷對方一掌,那人抱著一雙娃兒負傷逃去,而他在激戰中把那日為救扶黎年輕大王所受的箭傷弄得再達迸裂。

他與那名黑衣客誰負誰勝出,倒也難說。

但,重中之重的點在于,他昨夜領著「六扇門」和巡防營的人追探,一路探進康王府中,探到最後終才發現,那名受周老夫人臨危托孤的黑衣客竟是他家師妹所嫁之人——康王爺,傅瑾熙。

場面一開始鬧得實在太不好看,幸得師妹居中緩頰,誤會解開,而對方底細盡現,他這個當師兄的亦能穩心一些,知道剽悍可愛的師妹到底不算嫁得太委屈

至少昨夜遭他重手打傷的康王爺本人,嗯……以武會友很是可以

只不過誤會雖解開,身為爺兒們,到底還需痛快打上一架才顯「親近」,所以待對方傷愈,是得尋個好時機與這位深藏不露的康王爺再好生「親近親近」。

早先他人在康王府,親眼目睹被他打到嘔血的康王爺是如何借傷發揮,極度不要臉又沒骨氣地蹭著他家師妹。

此際他坐在舊家小灶房里,忽然也挺想借傷發揮一下,可惜不得其門而入,他跟那位沒臉沒皮的康王爺畢竟「道不同」,實在做不把高大身軀彎得低低的、拿頭頂心直蹭姑娘家肩窩求取憐愛的舉措。

但說不羨慕,是假的。

他也甚想跟個知心人那般毫無避諱地親近。

下意識朝捧著他的傷臂好生忙碌的姑娘瞥去,她用灶爐余溫養著一盆子溫水,此時正用那盆水為他清洗臂傷,用淨布小心翼翼把血拭去。

燭光明明滅滅地跳動,將她的鵝蛋臉瓖一層潤色,她的秀額、鼻頭、兩邊顴骨和唇珠顯得格外粉亮,神態是那樣認真,仿佛眼中僅看到這道傷,再無其他。

「孟大爺身上可有用慣的金創藥?」她突然問,嗓聲略啞。

「不用那麼麻煩。」他看了傷口一眼,不太在意,「這是在域外辦差時不小心受的傷,實已愈合,是昨夜進城恰逢驚變,與人交手時把口子扯裂,如此而已,不必大費周章。」說著,他拿了她剛才取來的一塊巾子直接覆在裂開的傷口上,單手不好綁緊,正想開口請她幫個忙,未料——

「你……怎哭了?」他胸中一震。

泵娘家的鵝蛋臉真如煮熟剝了殼的蛋,此刻她微垂星眸,鼻頭略紅,粉頰掛著珍珠淚,淚墜無聲,一顆顆滑到秀顎之後又滴在他臂上。

好像被他突如其來一問,她才發現那些眼淚似的。

她深吸氣抬起頭,抓著袖子胡亂擦臉、下巴。「……我沒有,孟大爺看走眼。」

離得這般近,豈可能看錯?

他氣息變得略粗濃,目光炯炯,試探問︰「傷在我身,你心疼了?」

聞言她眸眶又濕,語氣倔強。「誰受傷了我都疼。」

沉靜望著她一會兒,他微微笑。「那你還是心疼我好了,挺好。」

他的臂傷面積不太,卻是被刺穿的一個血窟窿,愈合本就需要較長一段時候,如今又扯動肌理,鮮血從前後兩個口子滲出,好不容易把血擦干淨,跟他討金創藥止血,他卻是一副她小題大作的德性,她就不該跟他開那個口!

姜回雪紅著臉,吸吸鼻子道︰「自個兒受了傷也不仔細照顧,這般放任,哪需要人心疼?我……我……」她在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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