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那幾乎可以比擬石頭的態度,讓石靖軒忍不住拉高的聲量。「就因為我接下這邊的工作?」
她走向他,走到了他身後。
「就因為我得接下這里的工作,所以你情願當作不認識我?」
林時碩依然無動于衷。
他的心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去,否則他怎麼能夠這麼無情?
曾經讓他共存于天堂與地獄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後,要求他給予一丁點的回應,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予什麼。
眼里看著的,是窗外紛紛落下的雪花。
心里浮現的,是比雪花還要更加淨白的空無。
他呆然,再次抽出一根煙,就要點上。
「看著我!」
石靖軒壓抑不住自己的滿腔怒火,伸手抓主了他的腕,,斷了他點芳煙的動作。
她抬頭,直視他的雙眼。
「這就是你給我的反應?徹底把我當成空氣?」
她的觸踫,忽然讓他的身體回想起了一切。
回想起他刻意讓自己遺忘的那一部分。
他像是蘇醒了過來般的,指間的煙直落地。他伸手扶住她的臉頰,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瓣。
牢固的、扎實的,他給了她一記長長的吻。
石靖軒愕然。
這個吻訴說了他的怨、他的怒、他的等待、他的壓抑,還有他這幾個月來的不甘。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可以傳遞如此復雜的情緒。存在過的感受不會平空消逝,只會被人深埋。
許久,他放開了她的唇,凝視著她。
「如果我不裝作從來就不認識你的話……」他低語著,那種絕望的口氣令她心碎。「我就會當眾這麼做。」
說完,他並未給她回應的機會,而是放開了她,轉身步出吸煙室,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原地。
石靖軒呆若木雞。
──會議就要開始了,她得快點回去才行。
她在腦子里不斷提醒自己這點,然而身體卻像是擁有了自主權似的,完全不听使喚,連半步都動不了。
如果有一種東西可以徹底擊垮她的話,那無疑就是剛才那一吻了。
不論她在商場上是多麼呼風喚雨,她終究還是一個女人。她不是不懂得什麼叫思念,她也知道什麼叫作渴望。
這半年來她幾乎都在回憶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笑容。而在這一刻,那朝思暮想的吻終于實現。
但,卻毫無幸福可言。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不是嗎?
她犧牲了他,只為了換來無盡的工作︰她放棄了他,換回往日的生活︰她選擇把他拋至腦後,只為求得二十四小時的專注力。
然而換來的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不確定了。
她只知道,在她有生之年里,從來沒有這麼懊悔過,仿佛可以感覺到所有真正值得珍惜的東西,在剛才那一刻全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選擇坐以待斃的人是她。
不願面對挑戰的人,也是她。
她走到沙發旁,坐在扶手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針──會議已經開始了。
也罷。去他媽的合作案。
石靖軒抬起頭,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雪景。此時此刻,她只想緩慢地呼吸每一次,同時哀悼她曾經為了工作所失去的東西。
忽然,一滴淚水自她左眼滑落。
她伸手,以指輕輕擦拭。
上一次掉淚是幾年前的事了?
她回憶著,卻自嘲地笑了出聲。
***
紐約國際機場的人潮依然可觀。
空氣冰涼,人聲卻沸騰。
林時碩坐在位置上,腳邊擺著一只簡單的行李;他盯著地板發愣,等侯登機廣播。
他不確定自己正在想些什麼。
甚至一直到現在,他還懷疑昨天所發生的事只是夢一場。她後來去哪里了?為什麼沒有回到會議上?他不知道原因。
他想關心,但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立場。
忽然,一雙腳就停佇在他眼前,擋去了他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抬頭。
然後,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石靖軒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
「你……」這應該不是他的幻覺。
她穿著一身休閑,全然不同于平時的模樣。厚重的夾克讓她看起來比平常還要矮小瘦弱了些。
不可否認,居家模樣的她,一直是他記憶里最不願割舍的部分。
「你在這里做什麼?」
他醒神,掩飾了驚訝的表情。
「送機。」她答得直接,也揚起微笑。
「送機?」林時碩皺眉,故作開玩笑般的。「送我嗎?」
「當然。不然你覺得我來送誰?」她微笑,笑得真誠。
然而這麼直接的回答卻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你怎麼知道我搭幾點的飛機?」索性,他扯開了話題。
「這種事打個電話問一下就會知道了吧?」她聳聳肩,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卻不自覺地讓林時碩恍神了一會兒。
錯不了,這一定是他的幻覺。曾經,他為了得到這樣的笑容而吃盡了多少苦頭,如今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從天而降?
「天氣很冷,真的不用麻煩。」他硬是擠出客套式的微笑,努力讓自己能直視對方卻不感到悸動。
「還好。我已經很習慣這里的天氣了。」
她低下頭,又抬起頭,微妙的氣氛讓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合作案提得怎麼樣?」
最後,她還是只能把話題轉向公事,似乎這是唯一能緩和尷尬的方法。
「還不就那樣。」他揚眉,低下頭。「反正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他問不出口。他沒辦法啟口問她後來上哪兒去了。
因為那會挑起他最不願面對的話題──在吸煙室的那一吻,對她到底有沒有意義存在?
記得嗎?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次期待落空的傷害了。
所以保持距離是最好的方法。
「事實上……」石靖軒啟口,等待對方抬起頭來看著她。
對方也如她所願。
「今年第一季過後,我就會回台灣了。」
林時碩靜了幾秒。
這要他該怎麼反應?
「……是嗎?」他點了點頭,不知道該不該去探索她告訴他這件事的理由。「終于要回台灣去跟我搶生意了?」
最後,他開了一個玩笑來搪塞。
石靖軒只是微笑,意味相當不明。
他苦笑了一聲,別過頭去。
也罷。
求生自保第一原則︰嚴禁產生不當期待。
「我該準備上飛機了。」他站起身,彎腰提起腳邊的行囊。「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個‘喜訊’,我回去後會好好計畫怎麼把利潤損害降到最低。」
「我會手下留情的。」她像是開玩笑,也像是認真。
然後他們彼此揮了揮手,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走向海關,她走向出口。
在踏進海關之前,林時碩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她一眼──她的長發沒變,走路的特征也沒變。
她一點改變也沒有。
澳變的人是他。
他微笑,轉身走往登機室的方向。
忽然,大衣口袋里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他怔了一下子,停住腳步,模出了手機接起。
「喂?」
他應聲,還不確定這通電話是來自哪一種語言的國家。
‘回台灣之後,’彼端傳來他忘也忘不了的女人聲。
他愕然,下一秒便趕忙回頭望向機場出口。果然,她還站在那兒,朝著他這里望。
林時碩瞠目結舌,看著她同樣拿著手機緊貼在耳旁,頓時只覺得這機場真是他媽的吵,他幾乎就要听不見她的聲音了。
‘回到了台灣之後,’
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如果石家還有人敢反對我和你交往的話,我就馬上嫁給你,幫林家做生意。’
瞬間,林時碩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沖上去緊緊抱著她。
不過,他沒有。
因為他徹底傻愣住了。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听過最動人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