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心獨愛 第4頁

「回王爺,王爺幫不上。」卓兒笑了,笑得很輕很淺,笑得似有似無。仿佛還帶著微微的無謂,讓人想到狂風中泰然自若的垂柳,一直隨風而安,卻又無動于衷。生活的波浪似是無法激起他的心緒思潮。

他的心,在別處……

「你識字?」

「回王爺,是的。」

「以後,你就是本王的書童。同時還要伺候本王生活起居,你可做得到?」朱皞天笑著說道,帶著些許玩味。他對這個卓兒產生了好奇心,想要一探他背後的故事和內心的世界。卓兒這樣的人是特別的,雖然他站在眼前說著話,目光卻透過現實而游離在別的地方。現實的變化和風波似乎無法讓他傾注心力,但那日他分明為了一位老人與人大動干戈。本以為那老人是他的親人,但他來了五日卻不曾提及那老人。

的確很特別……

「回王爺,卓兒會盡力。」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低垂著眼,讓人看不見那眼底的波光,也看不清那虛恍的思緒。

「卓兒,街市之中的那位老人可是你親屬?」

「回王爺,不是。他給了卓兒一口飯吃,卓兒自當維護他。卓兒為他挨了打,為他流了血,恩情已報,無需掛念。」他知道他想問什麼,索性一並答了。

朱皞天有些怔然,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那老者有恩于卓兒,他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卓兒可以這樣化解恩情,消去掛念。曾經幾乎用生命去堅決維護著的人,竟然可以這樣了結情意。

不,這不是情意,僅僅是債!

他還的不是情,是債。旁人給他的也不是情,對他來說,是債!

朱皞天深深地看著卓兒的眼,那眼中仿佛藏了另一個靈魂似的,霎時,他頓感寒意四起……

第2章(1)

冬日的風格外凜冽,夾雜著漫天冰涼的細雪呼嘯而過。在這蒼茫飄飛的細雪中,五米外便無法看清前方的景物,然而,有一個人卻臨窗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窗外。他看的不是院中景致,也絕非漫天的風雪,他什麼都沒有看,僅僅是站在那里。

那白色俊挺的身影,在風雪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落寞……

「此情可待成追憶……」

在這種冰冰冷冷的天氣,說出這種淒迷之詞的人想必是心事甚重且多愁善感。然而,說出這句詩的人是朱皞天,他絕非多愁善感之人。他是個果敢、剛強,心深似海的人。進退于權力中心,周旋于君臣上下,他是個再現實不過的人,甚少有情惑于心的時候。

然而,此刻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卻帶著淡淡的愁緒和些許的迷茫。追憶之情,並非絕對關及風月,但以此種語氣神態說出口,就非得與女子有關了。而且,還是個對他而言,非同一般的女子。

卓兒靜靜地守在一旁,不言不語。這句話不是說給他听的,所以他不必回答。屋內的炭火燒得很旺盛,時而竄出的火花與窗外飄飛的白雪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時不時地走過去添上幾塊煤炭。看見桌上的茶杯沒有冒熱氣了,他便會將茶杯拿到炭火的隔板上加熱片刻。

沒有人叫他做這些,以前也沒有人做這些。

「唉……」

一聲嘆息,然後朱皞天緩緩轉過身,走到書桌前坐下。眼中的疲憊較往日多了幾分,他端起桌上始終冒著白氣的茶杯,淺啄了一口,然後輕輕地放下。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一般緩慢,杯落無聲。他的臉被白氣氤氳出淡淡的朦朧,濃化了那份淺淺的愁緒。

朱皞天閉上眼半晌,繼而輕聲說道︰「卓兒,把架上的《艮岳記》拿來。」那聲音帶著點點的倦意。

「是。」

卓兒將《艮岳記》放在他面前,然後轉身,打算輕輕退出書房。通常在朱皞天看書批文的時候,他都不會留在他身邊。朱皞天一直都是獨自閱文,現在雖然多了他這個書童,卻也依然不習慣有人守著看書。于是,他總是很自覺地離開。

「卓兒,你留下。」朱皞天在卓兒走到門口的時候開口說道,似乎是考慮了一番才做的決定。

「是,王爺。」卓兒答道,回到桌子旁邊。

朱皞天翻開書,微微揚眉,然後開始閱讀。一行一行,一頁一頁,他靜靜地看著,卻並沒有再發一語。卓兒自然不會明白他今天留下自己的原因,他不說,他也就不問。

在這樣的風雪天,看著他看書的樣子,卓兒唇邊劃過一絲淡淡的笑。只是這笑,含了七分苦澀,三分寂寥。

自己曾經,也在這樣的風雪天獨自看著書。任屋外風雪再狂,他藏在自己的居所,以牆為盾,以窗為眼,懷著一份溫暖的竊喜,看著外面的風雲變幻。

那是一種幸福。

一種他極力珍惜的幸福,可是,無論他怎麼珍惜,終究還是消失了。是自己的倔強和頑固使這幸福結束得這麼快,這麼徹底……

炭火小了一些,卓兒走到炭爐前,拿起地上的煤塊放入燒紅的煤堆中。許是因為一股寒風吹了進來,或是因為他扔得太重,爐子里猛地竄出一襲火星,燎過他的手背。一陣鑽心的疼痛自手背傳來,卓兒深深地皺眉,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片刻後,他仿佛完全沒事一般舒展了眉宇。

然而,躥起的火花卻發出 啪聲,在靜謐的房間顯得突兀。

卓兒回頭看了看朱皞天,見他依然埋頭于書籍之間,暗自松了口氣。他走回書桌旁,將雙手背在身後。這時,朱皞天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看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長,還有些疑惑。

「你……」朱皞天開口說道,卻只是一個「你」字便沒了下文。

「是,王爺?」卓兒見他似乎有話,便應聲道。

「不,沒事……」朱皞天垂眼繼續看他的書,只是此刻他有些心不在焉了,又或者他始終沒有專心于眼前的書籍。

今天的他,完全失了往日的干練,是因這凜冽蒼茫的風雪,還是人?

「拔翠琪樹林,雙檜植靈囿。上稍蟠木枝,下拂龍髯茂。撐拿天半分,連卷虹兩負。為棟復為梁,夾輔我皇構。」朱皞天輕輕地念道,繼而抬眼看了看卓兒,說道︰「卓兒,你可知道宋徽宗的這幾句詩做何解?」

卓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歪著頭想了想,然後以一種近乎猜測的語氣說道︰「徽宗此詩,意寓隱諱。卓兒只知兩處,其中一處卻也不知解得當不當。」

「但講無妨。」朱皞天帶著笑意說道,眼下滑過一閃而逝的驚訝,瞬間掩飾得干淨。

「‘檜’字,指的應是秦檜,‘半分’以及‘兩負’應是之後金兵南下的預兆。而末尾一個‘構’字,棟梁輔皇構……許是天下之構吧。」卓兒回答道,雙手始終負在身後,這使得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書生氣,再加上此刻解詩意寓,他便更不像個書童奴僕了。

「呵呵,卓兒,好才學啊!本王算是開了眼界了。不過,最末那個‘構’字,並非天下之構,而是暗喻宋徽宗之兄康王的名諱。當然,這也只是本王的推測罷了。」朱皞天微微笑著,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頓時口喉之中一股暖意。

他微微一怔,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茶水始終是熱的。

朱皞天看了看皺眉思索著的卓兒,笑了。

心中有種東西,變得輕了,熱了……

「啊!秦檜和康王是……呃……」卓兒忽地拍手叫道,這一叫不要緊,但這一拍卻扯動了手背的燙傷,痛得他急忙住口,但卻沒有痛呼出聲。好像疼的是別人,而那個「別人」的疼及時讓他知道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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