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會嗎?我想……他肯定已經厭惡我了。」
華璐予的聲音很輕很飄渺,一點元氣也沒有。
看來,他真的不能再保持沉默,讓兩人繼續僵下去了。深吸口氣,秦漠揚決定推兩人一把。
「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襄倫發生什麼事,但是小予,我的弟弟我最了解,他這個人非常死心眼,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但他也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就是對自己沒自信。」
她怔怔地看著他。「怎麼可能?」
那個恣意昂揚的男人,怎麼可能沒自信?
「你別看他現在這樣,當時我們父母離婚,對他的打擊很大,因為爸爸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很高,當他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媽媽要帶他離開時,他每天都躲在房里哭。」
華璐予猛然想起那天晚上,戴襄倫說到父母離異的事時,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和傷心。
「從那時起,他拼命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很乖巧,努力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希望他們可以不要分開,這個家可以繼續維持從前的圓滿,可當母親帶著他離開秦家的一瞬間,他絕望了。」
「可能就是從那時起,他才明白很多事並非可以如想象中完美,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防備心開始加強,總是用漫不經心的一面待人,以嘻嘻哈哈的態度來掩飾內心的脆弱,因為他害怕再度失去。」
秦漠揚邊說邊觀察她的表情,果然看見她听得入迷,臉上寫滿心疼。他想,這番話說完,他們的僵局應該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他總是用盡全力,想將他所在乎的都牢牢保護在羽翼之下,而你,當然是他最想守護的對象。可是在他努力再努力後,你卻依舊將他推開,還不告訴他原因,換作是你,不會氣餒和懷疑起自己嗎?」
華璐予听到這里,心頭猛然一驚。
她想起和戴襄倫交往之後,他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一切辦法來討好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想用婚姻來保護她。
可是她太笨,居然把他的保護看作可能傷害她的枷鎖,所以狠心拒絕,卻沒想過這樣自保的舉動,也一再重挫他原就未愈的自信心。
原來……原來他和她一樣,都是受過傷的人,都一樣沒有安全感。
可是他即使害怕,也要愛她的決心,她實在差得太遠了。
這樣一個好男人,她怎麼可以再懷疑他,怎麼可以再不做些什麼讓他安心?
猛然起身,她倏地作了決定。
法國巴黎一家名為「老地方」的酒吧內,此刻播放著古老的爵士樂,昏暗的燈光照映出一張張不同國籍的面孔。
戴襄倫吞下第六杯伏特加,辛辣的味道入喉,燒得他胃部生疼。
坐在他身邊的是兩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像在為什麼事爭吵,事實上從他們坐到自己身邊之後,臉色就一直不佳。
那男的少言寡語,女的也不少特別愛講話的樣子,兩人時而沉默好長一段時間,時而又聲音高亢的咆哮。
最後,那男的留下一張鈔票後離開,女人終于流下了眼淚,陷入一陣絕望之中。
戴襄倫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幕,有些熟悉,也很刺眼。
他怎麼也忘不掉在機場時,不理會那小女人眼中隱隱淚光,提著行李轉身就走的自己。那時她似乎想和他說什麼,可他卻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而來巴黎之後,他不給自己後悔的時間,每天都用工作來麻醉自己,剩余的時間,就跑來酒吧喝酒解悶。
幾次想打電話給她,可數字鍵按到一半,就又放棄。他不禁苦笑,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身邊正在哭泣的女人突然起身離開,眼角的淚光,讓人倍感刺眼,他心一痛,在她身上,看見那個膽小女人的影子。
待女人走遠,吧台內的酒保忍不住嘆息搖頭。「總是這樣爭吵,難道不嫌累嗎?」
他雖然說的是法語,但戴襄倫還是听得很明白。他抬頭與之對望,笑了笑,「你好像對那兩個客人很熟悉?」
酒保呵呵一笑。「因為他們是這里的第一對客人,還記得那時酒吧剛開業,那兩個人當時好像還是學生,跑到這里來慶祝生日,那男的還當著眾人的面向那女的告白,現場氣氛很熱鬧,我當然記得很清楚。」
「噢?那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相愛容易相處難。」酒保一邊調酒,一邊慢條斯理的答話,「其實愛情是一門很深的課程,並不是只要兩人看順眼,就可以相親相愛一輩子,交往過程中,如果學不會相互容忍和彼此信任,到頭來仍舊是要分道揚鑣的。」
相互容忍?
彼此相信?
這幾個字雖然表面易懂,可又有幾個人能參透?
就像他和華璐予,他以為自己一味的付出,就會換來對方的接納,可到頭來,她卻連信任也沒給他。
到底是他愛的不夠,還是她根本不愛他?
但回過頭來再想,她究竟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的求婚?那時她眼里的掙扎和不願說出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一杯剛剛調好的雞尾酒推放到他面前,酒保英俊的臉上閃著和善的笑容。「這杯酒的名字叫‘不再錯過’,是我的新作,你今晚已經在我這里喝了六杯,這杯算我送你的吧。」
「不再……錯過?」戴襄倫喃喃念著。
自己一個人跑到法國,將心愛的女人就這麼丟著,整天自怨自艾,這樣就是他要的冷靜思考嗎?
小時候他不能理解父母為什麼會不顧他的哀求走上離婚之路,還一度憎恨父親,甚至之後父親悔悟了,來乞求母親河自己的原諒,他也死都不肯承認自己姓秦。
這麼多年過去,兒時的幼稚心思早已不復存在,父子之間也不再有任何隔閡,可是,回眸之際,父母卻已經老了,這之間,他錯過的,已經太多。
如今,他又負氣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試圖用這種方式來逃避問題,那麼她呢?是不是也同樣因為逃避而備受煎熬?
他不是早就知道,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嗎?
想到這,戴襄倫突然覺得自己很蠢,他一味的沉浸在自我怨忿中,卻忘了這樣的相互折磨,根本就犯了愛情的最大忌諱!
就像剛剛的那對情侶,明明愛著對方,卻又讓對方傷心,而他,不也和他們一樣傻嗎?
端起酒杯,他一口將酒液飲進月復內,多日來的心結仿佛一下子被解開了。
起身,他朝酒保感激一笑。「謝謝你的這杯不再錯過,有時間,我會帶我妻子和孩子再來光顧的。」
對方了解一笑。「好的,隨時恭候。」
當戴襄倫訂好機票,搭機回台,一口氣跑回華璐予的公寓時,卻發現人去樓空。
見鬼!不是吩咐過大哥不準她再去公司上班嗎?而且這個時間,她不是應該乖乖躺在床上睡覺的嗎?
莫非……她傷心到離開了?
戴襄倫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臨出臥室時,瞟到擺在床邊的那只毛毛熊。
猛然間想起什麼,他一把將毛毛熊脖子上的圍巾扯了下來,上面果然還裝著一個小型錄音器。
罷住進來的時候,知道她有對這只布偶自言自語的習慣,所以他就在它身上裝了錄音器,若是她壓到圍巾里的開關,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听她說了什麼。
誰教她每天都摟著毛毛熊睡覺,害得他大吃飛醋,有時還只會把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告訴這只笨熊,害得他只能像個變態一樣動這種手腳,只為了更加了解她。
後來他才知道,她與家人甚少往來,身邊朋友又不多,大概是孤寂空虛慣了,才用這種方法來排解無人可說話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