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女榮華歸(上) 第8頁

張水薇有許多疑問,但是她從不過問。「若是你覺得妥當,你就跟著鴻叔陪我到應州城吧。」

「不知小姐明日何時出發?」

「明早城門一開,我們就上官道與何縣丞會合,何縣丞會護送我們去應州。」

這個情況好像不太對哦……張柏斌看著他們完全不理會自己的達成協議,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事,他根本不同意趙遠陪妹妹去應州,這個家伙在他眼中就只有兩個字——危險,可是這會兒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只能交代她出門在外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棧,還要有單獨的小跨院,別省銀子,一切安全至上。

從宜縣到應州要半日以上的車程,張水薇他們一進應州城,就先去府衙拜見劉刺史,在府衙稍作休息,便到了建在西郊的停尸館驗尸。

張水薇當仵作一兩年來,這是第一次接觸女性的尸體,還是青樓女子,死狀極慘。其實劉刺史請她驗尸之前,已經讓應州其他仵作驗過尸,皆言遭到鞭打凌虐致死,可是遭到鞭打凌虐,總會掙扎,她們身上並無任何掙扎痕跡,劉刺史才會派人到宜縣找吳知縣幫忙,請她前來解剖驗尸。

按理,仵作不能解剖尸體,可是華神醫驗尸老愛提出要解剖尸體,有一回吳知縣受不了她纏磨,便答應了,不料那一回因此順利破案,幾次之後,吳知縣遇到華神醫和張水薇提出解剖尸體也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其他仵作還是不會要求解剖尸體,這也是無計可施的劉刺史找她的原因。

由于尸體腐敗程度太大了,只能根據尸體各個內髒不同程度的出血狀況判斷是中毒,但具體是哪一種毒物,不能確定。換言之,幾位青樓女子皆中毒而死,再遭鞭尸,嫌疑犯從其他仵作原來認定的男性變成男女都有可能。

「若能早幾日驗尸,就可以更詳細的辨別。」雖然知道抱怨沒用,張水薇還是忍不住提出看法,套一句師傅的話——不說,就不會有機會變成常理。

應州刑獄判司楊判司無奈苦笑,上頭不願意,他又能如何?

離開停尸館,住進一進城就請劉刺史安排的客棧,張水薇在伊冬的侍候下洗去一身塵土疲憊,便推說太累了,不想用膳,直接倒在床上,可是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斜倚在床上看醫書,直到伊冬的敲門聲響起。

「小姐睡了嗎?」

張水薇隨手將醫書擱在床頭,下了床,開了房門,就見伊冬笑盈盈的舉起手上的食盒,走進房內,將食盒里面的點心擺上桌。

「我想小姐應該沒睡,這會兒一定肚子餓了。」伊冬很了解她,知道她驗尸之後需要沉思。

張水薇坐下,舉箸吃了一塊酥餅,便道︰「折騰一日,你也累壞了,去睡吧。」

略微一頓,伊冬點了點頭。「小姐有事再去敲隔壁的房門。」

「用不著擔心我,你好好睡上一覺。」張水薇起身送走伊冬,卻沒了胃口,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間。

今夜月色很美,可是她的心情異常沉重……是因為那幾具女子的尸體嗎?看著那些尸體,想著她們曾經如何美麗燦爛,想著她們面對死亡那一刻的脆弱無助……一切皆不由己,如同她一樣,不過,至少她重得活下來的機會,而她們已經成為腐爛的尸體……師傅總是說,無論生前多麼美艷,身材如何完美,死後都只是一副雙目怒睜、唇舌外翻、面目猙獰可怕的「大頭鬼」,她無須太過感傷。

「小姐還未安置?」趙平瀾走到張水薇身邊,遞了一包東西過去。

張水薇見了一怔,兩眼在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瞬間一亮。「灌糖香!」

「是,灌糖香。」趙平瀾取出一顆栗子,兩三下就剝開,遞給她。

張水薇將栗子放進嘴里咀嚼,栗子的香甜在口中散開來,感覺胸口的沉悶也隨之散去。

「你上哪兒買的灌糖香?」

「我請掌櫃買的。」住進客棧,首要與掌櫃打交道,他先從吃的下手,接下來就可以慢慢打探其他的事。

張水薇拿起一顆栗子,可是指甲戳了又戳,怎麼也剝不開,趙平瀾伸手拿過來,兩三下又剝開了,遞給她。

「你為何輕而易舉就剝開了?」張水薇稀奇的取餅栗子吃下。

「小姐的指甲太短了。」趙平瀾看著她的手,細致白皙,指甲並未涂上蔻丹,這與他過去接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們喜歡用各種美麗的色彩為自個兒增艷,可是看著看著,竟成了一種庸俗。

張水薇看了他的手一眼,噗喃一笑。「你的指甲還真長。」

「我不會剪指甲。」從小,他身邊的小廝和丫鬟就是最出色的,他們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要做的是大事……是啊,也因為如此,竟然連這點小事都不會做。

「我……剪指甲無須技巧,剪短就好了。」她對他是不是太缺乏防備了?她差一點就月兌口說要幫他剪指甲。

聞言一怔,趙平瀾笑著搖搖頭。「是啊,剪短就好了,我竟不知道這麼簡單!」

「師傅總是說,世上的道理很簡單,只是人的腦子不簡單。」

趙平瀾細細品味一番,點頭道︰「華神醫所言妙極了!」

「師傅就是這麼奇妙的人,記得她第一次帶我去驗尸,我嚇得連吐了好幾日,後來我忍不住問師傅,她不怕嗎?師傅卻說,活人往往比死人更可怕,相較之下,她更怕活人。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道理,活著的人可以為了私欲有無數的算計,而死人不過剩下一副由著仵作各自解讀的尸體……對了,我都忘了你,你還好嗎?」今日他堅持陪她進去驗尸,她不便當著楊判司面前說什麼,便由著他,當時她心思全在那幾具尸體上面,也沒心思留意他有何反應。

「我與華神醫想法一致,死人並不可怕,倒是你,應該已經習慣接觸尸體了,今日為何如此難過?」

「……何以認為我今日很難過?」她還以為自個兒沒有透露出一絲異樣,就是伊冬也沒發現。

「你看著她們的眼神很哀傷。」

她還以為自個兒面對尸體只有一個想法——找出致命的原因,沒有個人的情感,師傅說,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死者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死得明明白白。

半晌,張水薇沙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的道來。「她們如此年輕,不過才十八九歲。」

離開勤國公府,她只有十七歲,雖然沒有犯了七出之罪,卻無法擺月兌被遺棄的事實,面對未來,她不知何去何從,若非父兄和伊冬死死守著她,來到宜縣又有師傅開導,說不定她會因為郁郁寡歡而香消玉殞。

第二章多了個護衛(2)

趙平瀾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在他眼中,那些女子不過是卑賤的青樓女子,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在她看來,她們是無比珍貴的生命……是啊,生命何其珍貴,他不也切身經歷過嗎?

看著她籠罩在一層憂傷的愁緒中,趙平瀾想著該如何將她拉出來,念頭一轉,正好見到她手上那包灌糖香,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一顆栗子,剝開遞給她。

「我沒事,我已經盡了責任,將她們的死因找出來。」她揚起笑容,歡喜的拿起栗子放進口中。

「你真是了不起。」趙平瀾自然而然的繼續為她剝栗子。

張水薇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嫣紅。「不是我有本事,是我有個好師傅。」

「我就是覺得你了不起。」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生得很嬌弱,卻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即使死亡近在眼前了,她還是不改變自個兒的腳步,堅定不移,比男子還要剛強……他突然想起死去的夫人齊芸,比玉瓶兒還嬌貴,別說是尸體,只怕見了血就暈倒了,以前他不覺得這有何不對,女子不都是如此嗎?如今方知,巾幗不讓須眉竟是這般耀眼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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