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惜珺,我們之間能不能對等一點?」男人的聲音里有些挫敗,生氣的耙了耙頭發,他的額上有一些皺紋,身上的衣料不錯,修碩彥猜,這男人大概三十多歲,而且大概是事業有成的社會人士。
「請你離開我的房子。」惜珺下逐客令。
「難道我們不能好好談一談?」男人又說。
「不行。至少不是今天。」
後來,男人如斗敗的公雞般一臉頹喪的離開了,走之前好像又想講些什麼,卻被惜珺姐狠狠的關上門,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惜珺有一絲狼狽的對著碩彥說。
「不會……姐姐,你的手沒事吧?」他看那男人抓得滿用力的。
「沒事。他不會對我怎麼樣。」說完才又覺得應該有解釋的必要。「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剛剛有一點小吵架,但不礙事,我們常吵架。」
「喔。」他企圖化解惜珺姐的尷尬。「姐姐,我有買消夜喔,鹽酥雞,是我們補習班旁邊的,每天都要排很久,我今天買到算幸運。」他高舉手上的消夜晃了晃。
惜珺皺了皺眉。「常吃鹽酥雞對身體不好,回鍋油會致癌的,而且食材不曉得新不新鮮。」
這下,換碩彥尷尬了,手上拿著會致癌的毒物。
惜珺噗哧一笑,不好意思的說︰「不好意思,我老是這樣掃人家的興,紹衡也常說我的一板一眼會讓人窒息。」
碩彥搔搔頭。「不會啦。我不常吃,只是今天被香到受不了,我平常很少吃的。」
後來,他們坐在客廳里,惜珺意思意思吃了一口炸雞塊,孤單的電視終于被開啟了,他又開始猛嗑手上的消夜。
有一種矛盾的安靜。明明電視上的節目還滿好笑的,但他就是笑不出來。惜珺姐盯著電視,卻明顯的心不在焉。
「住在這還習慣嗎?」惜珺忽然問。
「還不錯。這里離學校、補習班都近。」停頓了一下,他才鼓起勇氣說︰「姐姐,你不要幫我洗衣服,也不用買早餐給我,我會不好意思。」
「這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我喜歡干淨,也喜歡做家事,那個李思瑤之前其實也住在這,後來她想和男友同居才搬出去。我和她不熟,我也是這樣對她,也是常常順手幫她洗衣服,這對我來說沒什麼,更何況……你是萱萱最喜歡的人。」
那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心理吧,不自覺地讓她想照顧他。
碩彥常讓她有一種熟悉又安全的感覺。本質上,他和萱萱很相似,他們的個性都很隨和、向陽,看到他,總讓她想起萱萱。
「姐姐,後來你們搬走了?」
萱萱離開後,他自然和趙家慢慢疏離,一次遇到寧馨社區的李女乃女乃,經由她的告知,他才知道他們已搬家了。
「嗯……爸爸媽媽很自責,而且那邊有太多屬于萱萱的回憶了,媽媽常常觸景傷情,一直不能恢復,後來我們就搬走了,住家和爸媽的公司一起遷到台中。」惜珺解釋。
「你呢?」惜珺接著問。
「我?」
「你過得好嗎?有交別的女朋友嗎?」碩彥的條件一直都很好,萱萱當年常常強調她的男朋友長得像金城武,功課又名列前茅。她還記得,萱萱說時的神情,總是好幸福、好驕傲……
「算沒有吧。如果照和萱萱交往的那種深度,算沒有吧,多半玩玩而已,兩三個月就分了,通常不超過半年。」他有些落寞。要是萱萱知道他這種游戲人生的態度,不曉得會做何感想?
「快點找個好女生愛,用愛萱萱的用情,去愛那個女孩,這樣,對你比較好。」他的人生路還很長。
她只比他長了兩歲而已,卻好想好好告訴他,「勿為死者流淚,請為生者傷悲」的道理。她是家里最快恢復的人,媽媽最難過的時候,甚至指著她,罵她冷血。
但,那又如何呢?活著的人要往前走,勇敢的往前走,如果她也倒下來了,爸爸要照顧傷心到幾近崩潰的妻子,難道還要再照顧一個傷心到無法自已的大女兒?
有時候,她常想,為什麼上天不帶走她,她是那麼不討喜,為什麼要帶走一個小天使呢?
李女乃女乃說,萱萱是來報恩的,恩了情斷,任務完成,她就不留在人間受苦了。人間的七情六欲太讓人苦惱。李女乃女乃說,萱萱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還有在練田徑嗎?」
「沒有。好久沒有了。」沒有那個女孩的陪伴,跑再快好像也沒有了意義。
「萱萱總說你比風還快,四百公尺是你的強項,爆發力和肌耐力沒有人贏得過你。」惜珺像在說一件往事,說這件事情給她听的女孩,常常形容得很生動,手舞足蹈的,好像在表演,不像在說一件事情。
「那是以前的事了。」
「對呀,那也是以前她告訴我的。」
兩人不自覺地陷入沉默。
電視聲音轟隆隆的,像是在播放噪音的怪物。嗑完一包鹽酥雞,剛好十二點。
「姐姐,晚了,我先睡了。」
「晚安。」
那晚,他離開的時候,惜珺姐還坐在沙發上,仍是沒什麼表情,但有一種孤單寂寞的感覺。電視聲音依然轟隆隆的,播放著吳宗憲獨特的笑聲。
電視聲音,到了半夜一點才停止。
惜珺姐,萱萱的姐姐,謎樣的女人,有著美麗的外表,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其實相處過後才發現,惜珺姐並不可怕,她只是很孤單而已;她孤傲的外表下,其實藏著很多很多的寂寞和憂傷。
萱萱以前常說,惜珺姐不交朋友,不愛交際,也不喜歡講話,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現在不在了,惜珺姐不曉得有沒有找到另一個好朋友?
為了思索這個問題,修碩彥失眠了。
第三章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常帶她去看醫生,先檢查耳朵,看看是不是聾子,再檢查腦波,看看是不是有異常。
答案都是︰她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孩子。
但這個孩子,怎麼不愛哭、不愛笑、不愛搭理人呢?
醫生說,這個小女孩只是個性內向罷了,她沒有聾,更沒有啞,也沒有自閉的傾向。在一連串的檢查下,醫生還恭喜媽媽,說她的女兒很聰明,有很多聰明又早熟的孩子,童年時都是比較內向的。
于是,媽媽和爸爸本來只打算生一個孩子的,後來因為這個孩子個性實在過于內向,甚至不太黏父母,媽媽只好再接再厲生一個孩子來陪陪惜珺。
第二個孩子,媽媽很希望生一個男孩,臨盆前甚至還早晚在胸前插一枝萱草花,祈求生子,但還是生下了一個女娃。
但這娃兒比較不同,她是帶著笑降臨這世間。媽媽總說,萱萱一出生就像一個小天使,好愛笑,任何人抱都會呵呵笑,不像她小時候,只要生人一接近,就會尖叫大哭。
她想,是不是他們總認為萱萱是小天使,所以萱萱就真的回天上,不再理會凡間的俗事,做天使逍遙去了。
從小,她就貪靜,但不是真的寂寞,她有一個好朋友──像天使般的妹妹;她不喜歡出門,也常常懶得開口,妹妹是她的窗口,妹妹的世界永遠比她的有趣。她喜歡听妹妹口中的世界,常常她認為平淡的事情,妹妹去經歷了,永遠比她的感觸和感動來得多,所以,她有妹妹這個窗口就夠了。
常常,她覺得,她離不開妹妹。
十七歲那年,她才真正懂得寂寞的滋味,也才真正了解悲傷的痛苦。
她的悲傷一直都是默默的,收藏于內心底處,沒有人真正了解她;透過窗口,她了解世界,別人也因此而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