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 第1頁

楔子

天朝有共主,是為帝,曰主上。

帝乃天子,天之子與天同姓,故無國姓,是曰天朝。

史館《天朝史》

側耳聆听,仿佛能听見哀鳴,她的國家正在衰敗中。

十六歲,她的登基大典在國都少陰的極陽宮舉行,登高放眼望去,她的腳下沒有平民百姓,只有數不盡的戰甲兵卒;沒有太平安樂,只有滿地尸體和遍地鮮紅的旌旗。

太儀一身火紅色的鸞袍,項著一張精致細膩卻掩飾神情的妝容,徐緩的向通往玉座的道路前行,無視羅列兩旁、全副戎裝的高級將領們,她冷凜的目光凝聚在玉座長階前那抹頎長的人影上。

仲骸。

一個挾持她的男人。

他是故意在結束一場惡戰後即刻舉行登基典禮的,目的很清楚,只是要她看清自己的無能為力——即使貴為天子,也不過是他手中握著的一顆棋子罷了。

狂妄的逆賊。

她曾這麼唾棄過他,但……也只能唾棄。

「主上,生辰還愉快嗎?」一頭烈火般紅棕的及肩短發扎在後頸,左臉頰被過長的劉海蓋過,仲骸在她走到面前時,笑容可掬的問。

太儀被妝覆蓋的五官有片刻抽搐,最後只剩下那雙幾乎掩不住情緒的眼,定定的望著他。

她的眼,染上了他的發色,恍若憤怒的烈焰。

「這是怒意,孤打賭你絕對沒嘗過。」仲骸出神的凝視她的雙眸,無視大殿內滿滿的將士,肆無忌憚的用手挑起新主的下顎,笑容隱含著傷人的惡意。

他說對了,生在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環境,她的生活只有滿滿的喜,不識愁苦,甚至憤怒的滋味。

不過今天,她的天地已然顛覆。

「你眼中可還有朕的存在?」太儀的語氣盡是譏誚。

在她這個「朕」之前,他竟敢自稱「孤」?

丙真狼子野心。

「時常的,孤認為你非常礙眼。但是從今而後,你不過就是孤飼養中,較驕貴的一只狗了。」仲骸的語氣輕柔得不可思議,瞅著她的眼神好似一攤春水。

她的心跳如擂鼓,強烈的情感充斥胸口,名為憤怒。

「朕會永遠記得今日。」

記得這個成人禮,記得這份屈辱,記得這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男人。

僅用右眼仔細的審視她,仲骸以輕佻又不失優雅的姿態為她戴上天朝帝王世代相傳的鸞冠。

「那就祝主上生辰快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了。」清朗的嗓音提高了幾個音階,回蕩在大殿里。

霎時,金甲摩擦的聲音整齊劃一的響起,殿上的將士跪滿一地,跟著重復仲骸的話。

太儀能感覺鸞冠在自己的頭上顯得過大,好似暗示著她這個被人挾持扶立的王不夠資格,玉座上雕刻鍍金的朱鸞家徽似乎也在嘲笑她。

踏著顫巍巍的步伐,走了幾階,她恐慌的瞪著玉座,差點停下來,想要拔腿逃走。

只要坐上那個位置,仲骸便能號令天下,她將永遠是個由他扶植的傀儡王,再也沒有尊嚴可言。

「你可以停下來,」即使背對著,仲骸也能感覺到她的退卻,「也可以逃走。天朝雖行一夫一妻制,但前帝除了你之外,還留了個女兒,幼主更好控制,你的離開對孤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言下之意,他也能挾持她的皇妹,至于她,說不定尚未逃出宮,已命喪黃泉。

「好好想想什麼對自己是最好的,主上。」

于是她強自昂首,繼續往長階上走,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成年的登基大典曾是她所企盼的,如今一切按照計劃好的進行,她心底卻只有濃濃的苦澀。

在能觸模到冰冷玉座的距離,大殿里推至極陽宮外,祝賀聲不絕于耳。

「主上,洪福齊天,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回頭,卻看見了一匹狼。

第1章(1)

名字之于她,一點用處也沒有。

試問,誰敢直呼天下共主的名諱?

自父皇和母後去世後,她幾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太儀穿著拘謹的睡袍,半靠在溫暖的圓形大床上,腿上擱著一本正在謄寫的精致書冊,她的手沒停過。

她正在清算天下共主的缺憾,「名字」不過是其一。

被挾持的天子果真如想象中,完全沒有過問政事的權利,大權落在稱霸一方的諸侯仲骸手中。

原本,天朝一直有著戰、厲、翁、敖、東方、長孫和萬俟等七大異姓諸侯。

先帝在位慶余二十三年,六月,翁、敖、萬俟三家興兵亂朝,一度佔領極陽宮,把父皇逼入北方的山廟中,倉皇避難。

棒月,長孫軍聯合厲家軍起兵鎮壓。同月,一舉誅殺亂黨中兩位首領翁丑及萬俟堅,其後不出月余,敖家軍潰敗,退回佾江,封城不出,沒多久就滅了,父皇得以平安回到極陽宮。

仲骸是敖氏一族的敗將。在敖氏大敗後,他是僅存的余孤,卻在短短兩年內爭下東北內大小寨城,迅速打響名聲,所行之處風聲鶴唳,待他擁兵自重,又花了兩年的時間終于平定東北,立嵐岸為根據地後,仲骸之名從此和梟雄劃下等號。

隨後不出五年的時間,仲骸步上當年叛軍敖戎的後路,再一次興兵入宮,這次,帶領更大批、更精銳的軍隊,沖破宮門,乃至建立偽權。

從此她連和三公學習的時間都被剝奪,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跟著他到處走,他們幾乎是形和影,只是誰是形、誰是影,在彼此的認知上還有待商榷。

她絕不會承認自己是影。

驀地,一陣細小的聲音勾動耳殼,她立刻知道是有人來了,但不動聲色,繼續專注在手邊的事情上。

即使她根本無心寫下去,也不願讓來人一眼發現她的「在意」。

沒多久,仲骸出現樓梯口,守在那兒的宮女隨即上前,替他卸除身上的輕甲。

偶爾在他的意思下,她可以不用跟去教場,今天正是那樣的日子,但她並不因此感到寬心。

「真難得,你在等孤。」仲骸銳利的眸子掃過她,停在那本硬殼繡花的書冊上。

太儀稍稍坐正身軀,合上書冊,沉著提醒,「今天是你該讓朕見風曦的日子。」

一個月一次,他答應讓她見妹妹風曦,可每到了這一天,他又會故意去練兵,獨留她在宮中,焦急的等著和風曦相見的那一刻到來,徒然任由等待和期待折磨自己,苦找不到人詢問風曦的下落。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也無能為力,誰教這宮里已沒有她的人了。

「告訴主上,現在幾時了?」仲骸褪去身上染了風雪的衣袍,問向身旁的宮女。

「啟稟主上,剛過子時。」宮女恭敬的朝太儀磕頭行禮。

「一日從何時開始算起?」仲骸又問。

「回……回仲骸大人,從子時。」宮女察覺自己正陷入他們的紛爭中,身體因恐懼而顫抖。

太儀靜靜的燃起怒火。

「即使風曦睡了,朕也要見她。」確保唯一的妹妹沒事,是她繼續當個傀儡王的生存目的。

「約定之日是每月十五,現在已是十六。」仲骸的右眼輕眨,緩慢得能讓人看出他是故意毀約。

臉色一變,太儀跨下床,快步走向他,然後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你何苦如此費心讓朕一次次體會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她雙手握拳,朝他低吼,眼角有著隱忍不住的淚。

仲骸沒有閃,接下了這記對他而言不算疼的耳光,眼色稍微沉下。

「朕只是想見她!只是想確定她還活著!」太儀抹掉不甘心的淚水,不顧寢殿里還有許許多多的宮女和僕人,完全失態。

她等夠久了!

一個月一次,即使訂出確切的日子,難道他天真得以為等待的時間就只有十五日這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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