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 第5頁

「左右史何在?」

「臣在。」捧著史冊不斷記錄的左史和右史從太儀的身後冒出來。

「主簿,擬旨。」仲骸徐徐踱步。

太儀的雙眼眯了起來。

在她面前擬旨,已經不是第一次,可每次都令人備感屈辱。

仲骸總不放過任何羞辱她無能的機會。

手腕好疼,太儀忍不住看了一眼,發現是自己緊緊握著,接著她听見仲骸的聲音。

「左史、右史未盡其責,降至史班,在他們學會正確記錄該記的東西之前,左右史的職位由房術和溫羅暫代。」

听見熟悉的名字,太儀心中一突,隱忍著沒表現出來。

曾為她的替身且忠心不二的閹人溫羅,可以說是最先被趕離她身邊的,如今仲骸真要他回來?

太儀緊盯著主簿擬旨,沒有開口替左右史求情。

仲骸毫不意外在她眼中窺見亮麗的神采,幾乎足以點亮那張因病而委頓的秀容。

女人是花,用水灌溉是次等的,必須施以肥料,才會養成一株華麗碩大的花蕾。

在還沒見到花朵盛開之前,他自然不希望花苞早夭。

既狂又柔的目光慵懶的睞著眼前這朵用黃金灌溉,自己都不會心疼的花兒,仲骸輕啟薄唇,笑問︰「現在,可以請主上決定是要翻修什麼了嗎?」

太儀眼眸一沉,瞪著他。

在他作了把溫羅調回她身邊的決定後,再把問題轉回翻修一事上,她如何能拒絕?

「隨你決定。」即便痛恨看見他志在必得的表情,她只能走在他鋪好的抉擇上。

「那麼全都換吧!」仲骸揩著下顎,沉吟的說︰「僅主上能走的通道,兩旁的殿柱全貼赤金花,建材都用黑檀木。」

太儀別開眼。

這只是暫時的。她如此告訴自己。

仲骸踱離雕像幾步後,突然發問,「至于這雕像,主上認為如何處理?」

太儀渾身僵硬。

他當真連這歷代傳承的雕像都要毀去?

剎那間,殿內靜到能听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她臉上的熱紅更深,雙眼也慢慢聚紅,怒火在體內燃燒,流竄向四肢百骸。

倘若這里是寢殿,她可能會像昨夜那般瘋狂。

但……瘋狂能有好結果嗎?

換來的不過是染上風寒的病痛和斷手的危機,這個男人壓根兒不在乎,甚至連假意的噓寒問暖都沒有,她的反抗不過是變相的自取其辱而已。

臂察那雙千回百轉的墨眸,仲骸在等,等她想清楚是要討好他,還是在群臣面前反抗他。

無論結果如何……

「朕想……就雕個新的。仲骸誅殺亂黨九侍,平亂有功,為宮內帶來一股清流,是大功臣,該雕什麼就隨他決定吧!」

太儀定定的目光看似不為所動,正對著她的仲骸卻能看穿里頭一片虛無。

他總是猜不透她的想法,這也是在馴服這個內心高傲的女人的過程中,最有趣的地方。

是的,不過是一場游戲。

她可以是顆棋子,是嬌貴的花朵,是只毛色漂亮的寵物,但不會是個影響他的女人。

「孫丑,你說呢?」仲骸側首,詢問頭戴斗笠,披風包圍住整個身形的軍師。

「天朝的象征是朱鸞,也被譽為聖潔的神獸,代表皇族。但民間傳說著一種罕見的靈獸,形似鹿,可體積較大,頭上有獨角,還有牛尾和馬蹄,背上覆蓋著五彩毛紋,月復部則有金黃色的毛,此靈獸雄者稱‘麒’,雌者稱‘麟’,統稱‘麒麟’,據說性情溫和,不傷人畜,不踐踏花草,所以稱為仁獸。相傳世有聖人時,此獸方出。如今有主公這等平定亂黨的功臣在,我看就雕麒麟,不知主公意下如何?」孫丑一番話全是對著仲骸說的,眼中毫無太儀的存在。

以麒麟取代朱鸞,以賢明的聖者取代無能的帝王,孫丑欲將仲骸這個挾天子的角色合理化的野心,誰都看見了。

但,誰人能開口?

連他們的帝王都悶不吭聲了。

「交給你辦吧!」像是想證明自己不在乎傷了她,仲骸把太儀慎重其事作出來的決定,用輕浮的態度隨意交給了部將。

太儀緩緩的斂下眼。

到底還能被傷到多深?

登基那天,她听見了大地的悲鳴,泣訴帝王立位的名不正言不順,而今日,悲鳴的是自己的心。

這男人究竟要傷害她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肯罷休?

默默的在仲骸的指示下前行,她幾乎感覺得到自己身上被牽綁了看不見的細線,而那個位居人臣之首的人,不是崇敬的走在她背後,是藏在背後操縱著她。

她不過是仲骸的傀儡王。

一口悶意沖上腦門,太儀在轉彎處踉蹌了幾步,並沒有跌倒。

厚實的臂膀繞過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托起,仲骸清冷的嗓音說道︰「主上,臉色似乎不太好。」

他不是明知如此,還故意要她妝點整齊,陪他巡視極陽宮?

想要甩開眼前強烈的白光,又不敢太大力甩頭,泄漏自己的無助,太儀只好這麼掛在他的手臂上,好半晌說不出話。

仲骸的視線落在她搭上自己手臂的小手,從力道感覺她是想把他推開的,可又緊緊抓著。

此刻的她猶如不堪一折的花兒,需要人細心的呵護和憐惜。

偏偏這朵花帶刺,教人不知從何下手,才不會先被傷了手。

仲骸眼尖的注意到她頭上有根花簪快掉了,調轉目光,空著的手似乎動了動,一陣詭異的勁風迅速掠過,花簪隨即落地。

他屏退上前欲拾起花簪的內侍,趁著彎腰時,在她耳邊撂下一句,「難道你柔弱得連承擔自己招來的惡果都辦不到?」

霎時,太儀的雙頰染上不堪的赧紅。

他話里的羞辱太明顯,她無話可說。

待仲骸撿起花簪,重新站直身後,她立刻躲開他,不願被這個敵人瞧不起。

「如果主上說鳳體欠安,孤可以立刻派人護送主上回寢殿。」替她戴回花簪,仲骸狀似順口提起。

她正在發燒,而他決定給她一個公然示弱的機會,就看她是否能放段,承認自己需要休息。

他何苦先挖苦,再替她找台階下?

太儀不解的望著他。

從來也弄不清他的用意,她越跟這個男人相處,只是越深陷迷霧中。

「主上?」仲骸好不容易將花簪戴了回去,她仍愣著。

「朕……」被催促,太儀不經考慮的武裝起自己,拒絕的話尚未出口,頭上復雜的發髻一松,花簪步搖掉了一地。

天朝雖然男女平權,但風氣並非開放,女子在人前是不得披頭散發的,那等同在眾人面前赤果著身子。

熟知禮教的太儀當場傻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既然不給她拒絕的余地,何不一開始直接命令算了?

「這下麻煩了,孤對女人家的玩意兒向來不上手,拆還拿手些。」仲骸意有所指的說。

親近的部將听到,都笑了。

其它排在後頭的群臣互覷了幾眼,只得跟著笑。

帝王懦弱至斯,天朝的未來在哪里?

恐怕要不了多久,帝家將有姓仲。

她瞪著他,他則滿不在乎的模樣。

沒听過勝者需要在乎手下俘虜的心情的。

「內侍,護送主上回寢殿。」仲骸一聲令下。

內侍上前,簇擁在太儀身邊,迅速收拾滿地的釵簪。

太儀一整天紅潮不退的臉,此刻惱羞成怒,提起厚重的裙擺,勉強維持皇族的驕傲,轉身離去。

捧著發簪金釵的內侍連忙朝仲骸斂禮,追了過去。

「主公何不把話說清楚?」目送太儀怒發沖冠的背影,向來仁慈的房術忍不住嘆了口氣。

想也知道,他這個滿肚子心計,有話不會明說的主子,不過是希望主上能回寢殿好好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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