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此決心,正是對天下間還在受苦的百姓最好的回答。」雷觀月拱手,打從心底深處的尊敬,垂頭向他敬禮。
這就是祖母說過的——人如果對著打從心底尊敬的人,會自然而然垂頭斂禮——他今天第一次體會到。
「卿為天下為社稷思考的態度,為朕所佩服,也提醒了朕該用何種角度看待天下,厲精圖治。」皇帝頓了頓,然後問。「卿難道對朕別無所求?」
「待罪之身,何能所求?但憑皇上發落。」雷觀月端正面容,對自己做過的事勇于承擔。
「若朕說卿之審議,將重新審理,暫時還卿自由之身,卿仍無所求?」皇帝又問。
雷觀月以為距離太遠,自己看走眼,但是……皇上真的對他意有所指的眨了眼,對吧?
難道就連皇上也知道?
猛地想起殷尚實說過他們始終守著他的家人,皇上要不知道恐怕也難。
「如何?現在說還來得及。」幾乎是皇帝在催促他了。
如果能恢復自由之身……他想做的事還有其他嗎?
雷觀月屈膝跪下,想也不想,低喊︰「僅盼皇上能讓罪臣立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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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觀月踏進僦舍的第一步,嬰兒的哭聲響徹里里外外。
生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隨著這兩個字,沉沉落下,跌進無底深淵。
依稀看見嚴長風和笙歌對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听不見,有個不認識的婦人從房里走出來,一見到他,立刻交給他一個包袱,他看著自己推開婦人,跌跌撞撞闖進房里。
半垂的芙蓉帳外,只有一只虛軟無力的手垂落。
卜通!
心髒重重撞擊他的胸膛,是一種非常不舒服到疼痛的感覺,他連低頭去看包袱里的東西是什麼的時間都沒有,顫巍巍地走向床邊。
是他的錯覺嗎?為何那只手看起來一點生氣也沒有?
「欺世……廉欺世……」他听見自己叫她的聲音,茫然的視線往芙蓉帳里探,只能見到她面向內側的耳廓弧度。
她一動也不動。
「?,該起來了。」他推了推她的手。
那只手連指尖都沒有抽動,仿佛主人一句話也沒听見。
「?,如果不把手放進被窩里,會著涼的。」他蹲坐在床邊,像她曾經照顧他那樣,拾起那只軟弱無力的手,打算替她放進被窩里,卻一個沒抓緊,軟軟的手就像流水般順著他的掌心滑落。
雷觀月一臉驚慌地倒抽了口氣,倉皇撈起她的手,不願接受事實,徒勞無功地貼上自己的臉,面容跟著低垂,再也忍不住哭聲。
淚水順著她冰冷的手掌,緩緩流下。
一股空虛感充斥體內,即使如此,他還能感覺出有更多東西跟著眼淚被帶出體外——許許多多,來不及向她傾吐的感情。
終究,他還是晚了一步……
「上邪……」他的聲音夾雜了濃濃的哭音,緊抓著她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怎麼也不願放開。
「我听見……你叫我上邪……」
雷觀月錯愕地看著那被握在掌中,原本無力垂落的小手,緩緩爬上他的臉頰,順著那只小手向上,再向上,他看見了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炯亮黑眸。
「終于見到你了。」她一直模著他的臉頰,舍不得放開。
「我以為你……」他喃喃低語,眼角承載不住的淚又掉了兩三滴,一臉呆相。
廉欺世露出兩眉倒豎的開心笑容,抹去他臉上淚痕,「就說了我很強壯啊……」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差,聲音卻是滿滿的精神。
他不懂自己為何繼續哭,明明她笑了,明明知道她安然無恙……他卻忍不住淚。
「抱歉……」他別開眼,垂下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想被她知道自己太過心急,誤會她已經……
「我知道,你是高興,我也好高興。」廉欺世笑咪咪地模模他的頭,好像他曾對自己做的。
啊……對,他是高興,開心到連眼淚都掉下來了。
雷觀月徐徐抬起頭,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難看表情。
「孩子呢?你看到他了嗎?是男孩還是女孩?」和每個母親一樣,她最擔心的是孩子。
「孩子……對,孩子在哪兒?」他明明听見孩子的哭聲了,孩子呢?
「不是一開始就抱著了嗎?」一直在門外看了出鬧劇的笙歌猛翻白眼。
他們從一開始就要恭喜他母女均安的,誰教他先入為主的認定廉欺世已經「怎樣」了。
雷觀月一愣,想起自己抱在懷中,卻沒機會仔細去看的東西,原來是孩子。隨即手忙腳亂地抱起孩子,攤開遮住臉龐的布巾,抱著孩子湊向她。
我有預感,這孩子一定會和他爹同時出現在我眼前……
廉欺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如今她的預感真的實現了,不是嗎?
眼前這個笨拙的新爹,七手八腳的抱著孩子,兩人一起湊到她面前,卻還弄不清是兒子還是女兒,在她眼中絕對俊俏的臉龐洋溢著喜悅和感動,而他紅銅色的眼中,映照出和他一樣神情的自己。
「是……」雷觀月不知道如何把纏得老緊的布巾打開,所以還是回答不出是男是女。
「是女孩。」一直都在的嚴長風代替回答。
「女孩嗎?女孩好啊!」廉欺世笑呵呵的。
「是女孩嗎……」雷觀月垂眸對上實在看不出性別的女兒,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正睜著和她娘一樣大又圓的澄澈黑眸,不哭不鬧,嘴角彎彎的好似在笑一般。
雷觀月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描繪著懷中小小人兒,小小的眼,小小的鼻,小小的嘴……當指頭被她小小的手給握住,一股暖流流過他的心頭,充實了他因恐懼而寒冷的身軀。
「她看起來好小……」仿佛生來就是要讓人保護的。雷觀月在心底喃喃道。
「她好美。」廉欺世跟每個母親一樣不具客觀性。
「是啊……好美。」雷觀月完全贊同。
在父母親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遠與眾不同,就算多了一只眼楮都很美。對雷觀月而言更是如此。雖然同個家族里出現兩個「白子」的機會不高,他曾擔心孩子會像自己一樣,但是她黑眼黑發……簡直是老天爺給他的另一個大禮!
廉欺世似乎了解他在想什麼,握住他被女兒握住的手,微微一笑,問︰「要叫什麼名字?我听嚴兄說過,你女乃女乃的名字叫月華,而你的字原本是日行,最後改成華淵是因為你女乃女乃的關系,所以你看取華月好不好?永遠懷念你女乃女乃……」
「不,我早就決定孩子無論男女,都要取這個名字。」雷觀月抱起女兒,早有想法。
「哪個?」廉欺世挑眉,微笑提出疑問。
雷觀月看進她的眼底,笑著對她低喃——
「上邪。」
尾聲
從背影看,傘下有兩雙足。
撐著傘的是擁有一頭銀白摻雜著些許黑色的發絲,雙眼紅褐色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深紫色,花紋簡單卻不失貴氣的長衫,外頭罩了件暗褐色滾兔毛的厚襖袍,長發綰成簡單的發髻,簪上一根紅玉髓發簪,站姿優雅筆挺,看得出來是出生好人家的公子爺。
而他身邊則是個站姿隨興,懷里抱著一個孩子的女人。
一身萬年不變的淺藍色長裙,深藍色半臂下是淺藍繡著碎花圖案的窄袖襦,維持寬松發辮的發型,抱在懷中的孩子看起來比較像她的弟弟或妹妹,而非她生的小孩。
男人和女人注視前方的城鎮。
「我有個問題。」女人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