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壬符捧著書冊研究片刻,「有錯?」
他明明在府里練習了許久才敢在她面前賣弄的,這下豈不又丟人現眼了嘛!
「錯得離譜。」花雁行不想再同他客氣。
依照他的寫法該如何解釋?川上有明月高掛,恰似地上鋪滿皚皚嚴霜,抬頭望著皎潔的明月,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故鄉?
「那至少我沒背錯吧。」看來齊壬符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
「所以我說用背的就好。」
「嗯,花雁說得沒錯。」壓根沒意識到花雁行是在笑話他,齊壬符點點頭,很認同她的說法。
還好有花雁行點醒他事實,不然以他一介王爺的身份出去,怕是沒人告知他還暗地里貶低嘲笑咧!
花雁行瞟了他一眼。
他究竟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她忍不住如此作想。
「那麼泛舴艋舟可好?」將書冊收回懷里,齊壬符鍥而不舍地問。
這本書冊是認識花雁行後才帶著的,為了了解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是什麼意思,他會抄下來向別人請教。
「夏季鏡花樓有夜游湖的慣例,請王爺務必前往賞光。」花雁行一番話算是拒絕了他。
她的職責是在接待賓客時,沒必要在休息的時間也得陪著他到處走。
「這我知道,不過夏季還早,且今日飄著細雨極富詩意,咱們去看看嘛!」齊壬符極力想邀她出去。
「方才王爺不是才說今日風輕日暖,晴朗無雲嗎?」想也知道那是他想挑些漂亮的辭句來顯示連日所學,偏偏用的地方全不對,她不說,不是念在他是賓客,而是不想挑起太多話題。
「呃……難道意思不對?」想說的詞句已經不確定,沒想到現在才被點破用錯地方。
「您可看見陽光了?」她反問。
齊壬符抬頭望了烏雲扣下的天際,喃喃道︰「是沒有……」唔,看來他又說錯話了。
花雁行不願再撥出心思搭理這個不請自來,打擾她清幽早晨的王爺,徑自邁開步伐,四處修剪枝葉。
齊壬符垂下視線,她又走遠了一段距離。
跋緊追上她,他同樣將目光放在紫陽花上,「這紫陽花果真得要在下雨時才顯得嬌艷。」
手下的動作頓了頓,花雁行瞬間有些閃神。
沒想到……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我听綠映姑娘說這西廂庭院里的紫陽花能開上一整年,是真的嗎?」
齊壬符口中的綠映姑娘是鏡花樓的主事者,也可以算是老鴇,年紀尚輕,鏡花樓的姑娘們一律喚她小姐。
「是小姐夸張了,十一月開始只剩花芽。」說起辛苦照養的花兒,花雁行臉上的線條軟化許多。
雖說鏡花樓里所有姑娘均以花朵命名,但真正會種花的只有她,維持鏡花樓里所有庭院的花兒開得爭妍是她的工作,每間房里所放置的花朵也是由鏡花樓的庭院供應,她的責任重大。
「到時整個西廂庭院會只剩綠葉?」齊壬符蹲在紫陽花前,縴細得跟女人一樣的長指輕劃過花緣。
「冬日還有山樁可以欣賞。在鏡花樓四季都有花朵綻放。」說起鏡花樓的花,她可是如數家珍,每一株都是經由她的手培養栽植,要她放棄世俗擾人的一切專心照顧花兒她都願意。
它們是她此生唯一放不下的。
「好香。」靠近由好多小花聚集而成的繡球花朵,齊壬符嗅著飄散在空氣里的味道。
「香?」花雁行顰眉,「紫陽花並沒有味道。」
「誰說的?」齊壬符挑眉,一副她在打趣的表情,「很香的,你沒聞到?」
花雁行搖搖螓首。
她敢說抓十個人來,有九個會說紫陽花沒有香味,剩下的那個定是睜眼說瞎話拍他馬屁。
「嗯……也許只有我能聞得到吧。」聳聳肩,齊壬符也不覺得奇怪,並非定要辯解不可。
多看了他一眼,花雁行沒答腔。
橫豎他就是個怪人,沒必要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雨輕飄著,這次,反是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察覺花雁行的視線,齊壬符抬頭朝她露出一如往常的和煦微笑。
霎時間,她以為自己看見了陰雨後的暖陽,連流動在她身邊的風都暖和了起來。
是錯覺。她抓著理智尾巴告訴自己。
但,是個美麗的錯覺。
夜色低垂,華燈初上,鏡花樓剛開門即迎接似水流入的賓客們。
由于白晝時得整理鏡花樓里所有的花草,花雁行上工的時間向來比其他姑娘晚上一個時辰,但她並不因此便睡晚,同其他姑娘一樣時間醒來,慢慢做準備。
「十一王爺今早有來找你。」綠映坐在西廂房的主位,喝著熱茶,邊開口。
「嗯。」縴縴素手動作流暢地插著新摘的月季,花雁行輕應了聲。
鏡花樓里的大小事都逃不過綠映的眼,饒是她那時睡得正沉亦然。
「我記得王爺不止一次說過要為你贖身。」綠映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我拒絕了。」花雁行的語氣不變,綠映的話不能擾亂動搖她的心。
「為什麼?年初你才站過艷城的點妝宴,或許王爺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雖說鏡花樓是艷城七當家水銅鏡所開設的,但要被選上為點妝宴站台可不是靠這層關系即可,鏡花樓里的姑娘們可是人人盼著呢!大家都希望被選上後能有門好姻緣,偏偏才站完點妝宴的花雁行不甩這一套。
「小姐多心了,雁行願意永遠留在鏡花樓盡自己的一分心力。」她離不開那些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花花草草。
「你這話才讓我罪惡。雖然你們進到鏡花樓都有簽下賣身契,但我從沒想過要一輩子綁著你們。」從小就處在這種環境里,綠映非常了解煙花女子的苦楚。
鏡花樓的姑娘全是賣藝不賣身,也許就是打著看得到吃不著的招牌,反而在長安京蔚然成為一股風潮。
但成為色妓就要有能容納泰山的度量,鐵杵亦能磨成繡花針的耐性和就算一整座湖也能喝下的好酒量,即使有事傷了心,也得端出最漂亮的笑臉。當然這一點花雁行便有待商榷了。
因為,她從不為了討客人歡心而笑,偏偏客人又吃她這一套,每晚擲大把銀兩只為博她一笑。
「雁行只希望色衰之時,小姐還能賞一口飯吃。」她不在乎自己能為鏡花樓賺進多少銀兩,只求一個容身之處。
綠映忍不住嘆了口氣,「憑你的容貌和才情留在我這兒還算委屈你了。十一王爺人品不錯,或許天真貪玩了些,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你何妨考慮一下呢。」
皇家宗族成員繁雜,光是讓史官按表照列謄進宗譜的,數到別人的腳趾都數不完,偏偏樹大必有枯枝,巧的是齊壬符就是那一根。
這也是天下人盡知的。
「身為色妓,我很清楚會上色妓戶的是哪種男人。」
「十一王爺可是第一次上色妓戶。」而引路的正是她們的七當家水銅鏡。
「可他終究是上了。」就結果來說沒兩樣。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至少他只會有一妻一妾,你霸住了其中一個位置,僅需要再忍受另一個女人就好,不也挺不錯的。」
「一妻一妾?」花雁行柔荑頓了頓,「小姐這話還真是篤定。」
綠映一哂,「全京里的百姓人人都知道十一王爺听信面相師所言,誓言找到命中注定的嬌妻美妾,成天就見他在大街上找姑娘家搭訕。」
聞言,花雁行手中的剪子一斜,原只想剪一段下來的花根霎時只剩下花萼。
綠映看在眼里,沒有出聲。
第1章(2)
「不過是算命之言他也相信。」語氣仍是平穩得令人听不出花雁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