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老實說我好緊張。」類似傻笑的表情,他一直不敢告訴花雁行自己很緊張,手心濕了又濕,怎麼擦都還是濕的,因為很緊張。
話題如願被扯遠,花雁行暗松了口氣。
「怎說?」
「因為我們一起出游呀!」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不只有他這麼認為。
邀了沒有千次,但也不下百次,她首次答應和他出游,要他如何不開心,不惶惶緊張?
他的心思寫在臉上,她早已看清。
「嗯。」垂落螓首,她輕諾。
為何他總能如此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可以毫不猶豫地和她分享,不怕被她嘲笑嗎?
不是疑問的結尾,卻令她好生困惑。
為他的直率,為自己的多心。
他坦率得讓她自卑,打從心底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花雁行?!」突兀的女音打進他們之間。
花雁行縴細的身軀一震。
尖細女音混雜著一種令人厭惡的特質,使得一股冷意由背脊躥升上頸椎,她認得聲音的主人,也曾發誓再也不要踫到她。
「你認識?」正對著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齊壬符低頭問花雁行。
不!她不認識!
花雁行在心中否認,嘴閉得很緊。
女人在三兩步的距離外,挑眉訕笑,「她當然認識我,這輩子想忘還不見得忘得了呢!」
冷意將她凍結在原地,動彈不得。
「花雁?」察覺她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他喚了聲。
沒有抬頭,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為何會踫見她?這里是長安京不是嗎?她離那個是非之地已經好遠好遠了。天地之大,為何又讓她踫見了這輩子最不想踫見的人之一?
要逃嗎?
懊死的雙腿快動呀!
腦海里的咒罵無法驅趕像生根似的兩條腿,花雁行僵在原處,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怎麼,逃了這麼遠以後變啞巴啦?」女人打定主意不走,刺耳的話一出口便停不了,「到了長安京還是一樣到處找有婦之夫嗎?長安京達官顯要多,該不會所有人都跟你有染吧!」
面如死灰,絕對是形容花雁行現在的臉色。
這下她不只動不了,全身更是不住地發顫,連看女人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齊壬符仔細地凝視她。
眼神由一開始的空洞茫然轉變為畏怯恐懼,遇到天敵的小動物不過如此。
她在害怕,而且是異常地害怕。
「你是誰?」他往前站了一步擋住花雁行瑟縮的身影,斂去柔和如暖日的眸光,那張可愛討喜的女圭女圭臉端起冷絕的神情。
被他渾身散發的王者風範給怔住,女人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隨即又感到有失顏面。
「用不著你管,這是我和這搶人丈夫的狐狸精的事!」為了壯膽,女人向前跨了兩步,直接對上齊壬符。
「如果你說的是花雁,那就與我有關。」外表一派冷靜,連語氣都無波動,實際上有多生氣只有他自個兒知道。
女人放聲大笑,「哈!你也是拜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也許你該問問她以前做過什麼事。」
不……不要說出來……
尖銳的話語像是銳劍劃在花雁行的心上,她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不希望被他听見,所有眾矢之的的日子,被深埋的過去,誰都可以,唯獨不願被他听見。
他是現在唯一願意真心對待她的人呀!
腦海里的思緒千回百轉,但找不回聲音,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可是,他說了——
「最傷人的不是任何一把寶劍利器,而是帶有惡意的言詞。」齊壬符的側面看起來凜然而威嚴,不像是他會有的神情,但出現在他臉上卻沒有半絲不和諧。
花雁行茫然的抬頭,看著他。
為什麼不走?這種難堪的場面,他為什麼不走還留下來?
顫巍巍地伸出小手,原想推開他的,卻在指梢觸踫到紅絹衣袍的瞬間,深深地揪緊不放。
推不開他。
在她心中永遠像個不長進的弟弟的他,此刻的背影比任何人都還要高大,讓她有種想放心依賴,將一切交付給他解決的念頭。
「本王要你和花雁道歉。」感覺到她無言的信任,齊壬符更堅決自己沒錯,錯的是傷了她的人。
他怎麼能任由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隨便傷害花雁行!
花雁行茫茫揚首,注視那線條剛毅的下頜。
在她面前,他從不稱自己「本王」。
是為了幫她出頭嗎?還是一如他常說的不需要敬語?不管是哪個,現下都不是探究的時候。
「為何要道歉?」女人不是本地人,所以不識得齊壬符,潑辣地反問。
「你當眾侮辱她,難道不該道歉?」齊壬符不在意,他只惦記著花雁行被傷害的事。
「誰說我侮辱她來著?那都是事實!」女人嗤笑,仿佛那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你再說!」齊壬符濃眉倒豎,黑潤有神的眼瞪著她。
「說就說,誰怕誰!」氣焰囂張的女人又往前站了一步,越來越不怕他。
女人的話令花雁行全身冰冷。
他之所以會替她出頭,全是因為不認識以前的她,不知道自己做過多麼令人切齒的可惡之事,如果真被他知道了呢?
他還會像現在這樣願意擋在她面前嗎?或者會變成另一個對她指指點點的人?
沒有勇氣去探知他的反應,她終于開口了——
「夠了。」她禁不起,禁不起被他厭惡。
「花雁?」齊壬符訝然回頭。
「走了。」她冷冽的神情更甚以往。
「可是她還沒道歉……」
「不用道歉了。」花雁行清亮的眸心是一片冰冷,「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
清脆的聲響,碎了一地。
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在自己說出口的話里,听見心碎的聲音。
雨季沒有結束,另一場傾盆大雨狂打在心頭。
第5章(1)
「紫陽姑娘身體微恙,不方便見客,王爺還是請回吧。」
沉默。
無端地漫天蓋地。
側躺在床榻上,花雁行靜靜聆听門外常春替她婉拒齊壬符的探望。
凝滯的氛圍大範圍地影響到她四周,沉默不語的時間過長,長得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常春大概也被嚇住了。
她料想得到,卻沒有打算起身面對他。
良久,終于竄入他的聲音——
「請花雁保重,我會再來。」沒有打破沉默反而更加悶窒。
好冷。
頭一次,他的聲音冷得令她忍不住發顫。
他一定知道她是裝病。
同樣的借口能騙他幾次?或許打從一開始,他便知曉這是她敷衍的話,而且還要別人幫她說。
她甚至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將他拒于門外。
「紫陽姑娘,王爺走了。」沒有踏進房內打擾她,常春在門外低聲稟報。
她知道,漸遠的腳步聲泄露了一切。
他失望、不解、低落和隱藏心底深處的一絲慍怒,隨著越來越消逝的足音,只是更加地叩印在她心上。
「你也下去吧。」
「是。」常春退下。
花雁行凝神側耳細听。
徒勞無功,她在常春的腳步中,什麼也听不見。
她,似乎越來越了解他,僅是足音便能探知他的心情,可跟在她身旁更久的常春,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太靠近了。
他太靠近她的心。
比任何人都還要靠近的距離,逼得她只能後退。
他是否對她的回避不能諒解?
也好,就這樣吧。
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她早已舍棄,就是怕被糾纏才遠離家鄉來到這沒有熟人的長安京,是她想得太美好,自以為離開了就神不知鬼不覺。
原來不管天空再遼闊無邊,只要活在這片土地上,她便是只飛不高、走不遠的鳥兒。
一輩子被困著。
被可恨的過去,永遠囚禁。